對這老人家見微知著的本領，沈哲子算是領教了，不敢再耍心機，恭聲道：“時事波詭雲譎，浮雲遮眼，子冒昧，求國老指點迷津。”
“談不上指點，各守本分而已。時下吳中傳來事跡，我也有耳聞，心裏要道一聲佩服。至於郎你要見我，現在也見到了，一個行將就木、不能自立的老叟，倒讓你失望了。”
完這話，紀瞻閉上眼，喘息聲有些急促，顯然已經不打算再繼續談下去。
紀友見狀，不忍祖父再勞心，便上前一步對沈哲子道：“郎君既已見過我大父，夙願得償，請回罷。”
沈哲子早知要服紀瞻極為困難，並不意外對方不打算與自己深談的態度，聞言後則對紀友作揖道：“預祝郎君州舉寒素，平步青雲。”
“你……”
紀友聽到這話，臉色幡然一變，指著沈哲子幾乎要破口大罵。
魏晉九品中正製，州郡各有中正官，選拔人才議定品級，定品之外，尚有分科，諸如孝廉、秀才，寒素亦是取士科目之一。
然而所謂寒素者，是謂門寒身素，無世祚之資。簡而言之，寒素就是出身寒門者，不入士族之列。沈哲子預祝紀友州舉寒素，簡直就可比罵人門庭祖宗一樣惡劣，紀友自然怒不可遏。
然而，榻上的紀瞻聽到這話，卻是又睜開渾濁老眼，精光直溢望著沈哲子，口中嗬嗬笑道：“有趣的郎，今世非往昔，你覺得我孫兒要步我後塵？”
之所以會有此言，乃是因為紀瞻進仕正是州舉寒素。紀氏自然不是寒門，舊吳時紀瞻祖父官居尚書令，父居中書令，可謂一門顯貴。但就是這樣的門庭，晉滅吳後，紀瞻出仕任官，卻被舉為寒素，可謂極大的屈辱。
紀瞻雖然老邁，但閱曆豐富，如何聽不出沈哲子弦外之音，因而有此問。
沈哲子見又激起老人家談話的興致，先是拜下告罪，才又道：“今世確非往昔，板蕩猶有過之。君不能安其位，臣不能守其節，國老古稀之年不能榮養於室，子垂髫兒童不能嬉戲庭中。”
聽到沈哲子的話，紀瞻久久不語，垂眼狀似入眠。一直侍立其身側的中年人突然探手輕拍他腦門，輕聲道：“你現在等死罷，還勞神想那些身外事做什麽！”
一邊著，中年人一邊瞪了沈哲子一眼，神態間對其不乏厭惡。
紀瞻這才睜開眼，微笑著指了指中年人，繼而才又望向沈哲子：“垂死病中驚坐起，早知你這個郎辭鋒雄健，卻沒想到我這個已經身外物求的老朽不覺還是被你言語誘入彀中。年紀，揣摩縱橫，已經略得捭闔精義，大有鬼穀遺風。沈家郎君，你真可以稱得上是我們吳中難得的瓊枝芽苞。”
聽到紀瞻如此讚許，沈哲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在這個名聲清望決定前程的年代，他能得到紀瞻這位南士冠冕點評稱許，來日便可名聲鵲起。但這卻非他所需要的，若不能動紀瞻，他這個瓊枝芽苞大概終其一生都難有綻放的時候。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