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郊陵園。
這是靈曦第一次站在獨舞的墓前，有些怔忡，有些恍惚，有些愧疚，然而看著那墓碑前還未燃盡的香燭，心頭卻是滿滿的悲傷。他究竟怎麽了？一言不發瘋了一樣的回到京城來，就為了給獨舞上香嗎？
她隻覺得有什麽被自己忽略了，絞盡腦汁的想著，直到身後的十二突然說了句“糟了”，頓時仿若一道閃電劈入腦海，她想起了當初東征之時，他喝醉的那一夜說過的話，說給他七嫂的話——
“你說你代我下去陪舞兒，卻要我代你陪著七哥走下去，可是，我寧願你活著，安然的活著……”
那時候，靈曦並不完全懂得這話的含義，可是如今想來，她腦中卻突然一片清明！也就是說，當初他們都以為他七嫂會死，所以約定讓他七嫂代他下去陪獨舞，而讓他活著陪在他七哥身邊！可是如今，他七嫂還活著，並且還會回到皇甫清宇身邊，那他呢？他難道要去陪獨舞嗎？
眼見著十二逐漸變得慘白的臉色，仿佛是對她心中猜測的一種回答，霎時間，靈曦不可遏製的落下淚來，抬頭看向茫茫的天空，驚慌失措，卻又悲痛萬分的喚出他的名字來：“皇甫清容——”
她不要他死，她怎麽可能接受他死？是她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讓他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她心中一片晦暗，無力的跪倒在獨舞的墓前，忽然之間很恨自己，絕望到想殺了自己。
麵前的墓碑上，獨舞二字，逐漸的模糊起來。
一旁，十二仿佛猛然想起了什麽，轉身跑出了陵園。
一路狂奔至城外的仙靈山，其實他並沒有多大把握，隻是記得從前十一說過常和獨舞去山中，他其實也是抱著近乎絕望的心境，去碰碰運氣而已。
可是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十一！
十一就筆直的站在山澗之中的那片瀑布之下，任由水流又急又重的衝刷著自己的身體，閉著的眉目之間，竟然是一片平和之態！
十二差點嚇得連喊都喊不出來，雙腿發軟的在原地站了許久，才終於猛地衝進了那河流之中，朝著那瀑布劃去。
“十一哥！”他終於喚了出來，可是那瀑布的聲音將他的聲音掩蓋住，連他自己也聽不到。然而奇跡般的，站在那瀑布下方的十一竟然睜開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看向他。
“十一哥！”十二終於來到了他身邊，一把將他抱住，孩子一般的哭了起來，“十一哥，你幹什麽，你要嚇死我嗎？”
十一看著他，緩緩的勾起了笑容：“十二，你說我是不是很該死？我竟然讓獨舞一個人孤寂了那麽久，她怕孤獨啊，我明明知道她最怕孤獨，我怎麽能讓她一個人呆著？”
“十一哥！”十二開始拖他，想要將他拖離這片嘩嘩的瀑布，可是十一站在那裏，竟然紋絲不動！十二用盡全力的拉著他，竟然還是拉不動！
他看著頹然的十二，仍舊笑：“我真是世上最大的渾蛋，她是因我而死的，如果不是我，如果她不曾認識我，她不會死的……我竟然還讓她原諒我，我竟然還問她會不會原諒我！你說，我是不是這世上最大的渾蛋？”十一看向了遠方，眸中一片死寂：“我不可以，再讓獨舞一個人呆下去——”
他的聲音，倏地頓住了，眸中，也驀地閃過一絲什麽，看向從遠處艱難走近的那個身影。
她身上還穿著北漠的士兵服，因為沒日沒夜的趕路，整個人顯得又狼狽又可笑。她不看路，隻是看著瀑布下那個被不停衝刷著的身影，跌跌撞撞，不停的摔倒，再不停地站起身，往那簾瀑布走著。
終於，她站到了河岸邊，與站在水簾下的十一遙遙相望。
“清容。”靈曦開口喚他，隔得這樣遠，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可是他覺得自己聽到了她的聲音，奇跡般的聽到了。她說：“你不要死，你不想要獨舞孤獨，我替你下去陪她！”
他這時方才看見她手中原是握了一把劍，此時劍鋒出鞘，她將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遙遙的望著他。
“十一嫂！”一旁的十二一頭尚且顧不上，哪裏能這樣兩頭兼顧，見此情形，急得大喊出來。
靈曦隻覺得脖子上涼涼的疼，卻不知道是自己握劍的手太過用力，因而脖子已經被劍鋒擦傷，殷紅的鮮血對比著雪白的劍身，不知刺痛了誰人的眼。
十一猛地推開抱住自己的十二，躍入水中，迅速劃向了岸邊。
靈曦的心仿佛一鬆，手上的劍也不覺鬆了，然而下一刻，當全身濕透的他躍上岸，站到她麵前時，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她的心緊緊縮作一團，仿佛被人捏著，根本透不過氣來。
他全身上下都在滴水，連眼睫上都是水珠，垂下眼來看著她的時候，那水珠便落了下來。他一手奪過她手中的劍，冷笑起來：“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
靈曦頓時手腳冰涼，仿佛連身上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失措的看著眼前的他。
十二亦從水簾下趕了過來，一臉擔憂的看著相視而立的兩人。
許久之後，靈曦深吸了口氣，開口：“是因為我的不斷靠近，讓你覺得厭惡，讓你覺得對不起獨舞，所以你才想要死？”
“薛靈曦，你太高估自己了。”十一冷冷道，別開眼去不再看她。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是在那天晚上！為什麽之前明明都還好好的，你卻突然像瘋了一樣的跑回來？”靈曦一張臉慘白，昂著頭問他。
十一眸色一凝。為什麽是那天晚上，他也不知道，隻是感覺有什麽東西突然爆發，可是究竟是什麽，他不敢去追尋。
見他不答話，靈曦緊緊咬了牙：“既如此，我以後不靠近你了，行了罷？我再也不刻意接近你皇甫清容一絲一毫，可以了罷？”
十一臉色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眉頭，卻仿佛擰得更緊了。
十二慌得再度將他抱住：“十一哥！你不可以做傻事，你忘了你答應過七嫂要代她陪在七哥身邊嗎？如今七嫂不在七哥身邊，七哥又生著病……七哥的病，這麽久了也不見好轉，還越來越嚴重，如你你我又都不在軍營，隻有七哥一個人在，十一哥，你要眼睜睜看著七哥累死病死嗎？”
十一猛地轉頭看向他：“七哥的病？”
十二哭道：“十一哥，我求你了，幾個兄弟之中，七哥最看重的就是你，可是如今他有病在身，你卻隻留下那麽幾個字就跑回來要尋死，你想要七哥擔心死你嗎？難道你要讓他再帶病奔波回來勸你嗎？十一哥，我求你，你好好想想，你好好想想！”
十一身子僵住，臉部僵硬成冷硬的線條，微微抬起眸光，掃過麵前站著的靈曦。
靈曦驀地就退開了幾步，強忍住自己想哭的衝動，轉過了身背對著他。
十一沒有再看她，甩開步子，大步離開了。
不敢去看他越走越遠的背影，靈曦在瀑布的嘩嘩聲中，終於淚流滿麵的大哭起來。
當十一飛奔趕回到皇甫清宇身邊請罪之時，北漠對大楚的戰事已經暫時緩了下來，一是為休整，二是因為大楚已毫無還擊之力，根本不足為患。而這時，皇甫清宇也移居到了花都城養病。
氣色並不好的皇甫清宇淡淡看了一眼跪在書桌前的十一，沉聲道：“起來說話。”
十一垂了頭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皇甫清宇忍不住低咳了幾聲，十一忙的抬起頭來，隻見他臉色越來越蒼白，忙的站起身上前：“七哥。”
待平複了呼吸，皇甫清宇卻不動聲色的推開了他攙扶自己的手，淡淡一笑，道：“還好如今你心裏還有我這個七哥。”
十一心中仿佛有千萬隻蟲蟻在啃噬，難過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要怎麽做你自己決定。”皇甫清宇的語氣仍舊淡極，“這一次，我絕不再攔你。”
十一脊背都僵直起來，低低喚了一聲：“七哥……”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