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禦的府邸很大,足以見得大楚歸降之後,皇甫清宇是極其看重他的。
月牙兒在花園中走得累了,便尋了個石頭隨意坐下來,立刻便有人端茶遞水,奉上茶點,倒是比她尚是公主之尊時還要周到。
她捧著茶杯,隻淺淺抿了一口,便看著眼前的一株海棠發起愣來。
須臾,身後卻有說話聲傳來,細細聽去,卻是管家的聲音——
“……這種事情交給奴才們動手就行了,王爺想必很快便會回來,十二爺不若就在廳中喝盞茶……”
月牙兒手中的茶杯不慎被打翻,一杯茶盡數灑在裙裾上。
“郡主——”周圍響起一片驚呼聲,有的已經搶步上前,“郡主可有燙傷?”
不過一句話的時間,管家已經帶著那人出現在了眾人眼前,見此處一片混亂的情形,忍不住斥道:“你們這是做什麽?還不向十二爺請安!”
月牙兒對著焦急的侍女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方才站起來,看向管家身後那高瘦的俊朗男子,仍舊是微微一笑,低身行禮:“十二爺。”
他微微勾起唇角:“郡主不必多禮。”末了,卻又轉頭看向身後扛著鐵鍬的侍衛:“就在那株海棠樹下。”
侍衛立刻上前來,月牙兒退開幾步,便見他動手挖起泥土來。
十二緩緩踱上前來,狀似無意的從她身邊走過,隨後卻坐到了她先前坐過的那塊大石頭上,微微眯著眼睛看那侍衛挖土。
月牙兒又看了他的側臉一眼,終究還是移開了視線。
等到那侍衛從地裏抱起一壇子酒的時候,月牙兒方才知道是為這個,隻是不知道他如今竟也成了貪杯之人,為了一壇酒,也值得這樣親自來一趟。
南宮禦回到府中的時候,十二已經抱了酒離去,而月牙兒正在花廳之中,親自動手擺著碗筷,見他回來,展顏一笑:“四哥。”
南宮禦走到桌邊坐下來,看了看滿桌子大楚的菜式,笑道:“你讓廚房做的?”
月牙兒點了點頭,在他身邊坐下,又拿起酒壺為他斟了一杯酒:“四哥,請。”
南宮禦微微擰著眉,淡淡一笑,卻沒有喝那杯酒,反倒看向了她:“怎麽,才陪了四哥兩日,就想走了?”
月牙兒眸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然,隨後才又淺淡的笑起來:“什麽都瞞不過四哥。”
“去哪裏?”
月牙兒微微偏了頭,道:“回家鄉,去看看二哥與眾位姐姐。”
“也好。”南宮禦微微點頭,不作旁言。
月牙兒拿手撐著臉,微笑看著他喝下那杯酒,忽然又喚了他一聲:“四哥。”
南宮禦轉頭,但見她眸中依稀還有未曾散去的恍惚,心頭忍不住掠過一絲無奈的哀涼,伸手撫了撫她的發:“月牙兒,你能回來,四哥確是歡喜。往後的路該如何走,你要斟酌好。”
月牙兒點頭笑了起來:“四哥放心,我都知道的。”
翌日,南宮禦被召入宮,不能送她離開,臨行之前特意對管家多加囑咐了幾句。
寬敞豪華的馬車早已在府門口等候,月牙兒走出王府,終究還是回頭望了望。
不過片刻的停頓,已經有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馬兒在一聲嘶鳴之後停了下來,馬背上的人,沉眸看著她的背影。
月牙兒回頭,並無多少驚訝,反倒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彎成新月的模樣:“王爺。”
十二坐在高高的馬背上,薄唇亦勾起:“郡主,終究相識一場,聽說你要走,我該為你踐行才是。”
她眸光隻是凝住片刻,又化作清泉:“王爺貴人事忙,我與王爺不過是泛泛之交,豈敢耽擱王爺。”
他的馬緩緩朝她走近,待到她身前之時,他嘴角的笑意倏爾加深,緊接著彎腰伸手,微微一提氣。
月牙兒身子一輕,竟已被他輕而易舉的拉上馬背。
“坐好了,月牙兒。”
最後那三字極輕,仿若輕飄的柳絮,微微拂過心頭,卻是再難克製住的顫栗。
她臉色極其不易察覺的一變,他卻看不到,徑直揚鞭催馬,馳騁而出。
王府門口,原本要護送月牙兒的侍衛不由得都麵麵相覷,看向管家。管家卻隻是微微擺了擺手,轉身走進了府中。
他帶著她,馬兒跑得不快不慢,來到望月酒樓方才停下。
隨著他一路到了二樓,那曾經熟悉的雅間之中,月牙兒在輕微的怔忡之後,便又坦然下來,靜靜地坐著,聽他從容的點好了酒菜,自己卻忍不住望向了窗外。
如今憶卻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
她恍惚間便失了神,一直看著窗外那株楊樹。
卻不知他在身後,同樣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隻是,眸色深沉。
等到小二捧上了酒菜,她方才回神,而他,淡淡收回視線,拿起酒壺,為她斟了一杯,唇際淺笑:“這一杯,為了我們的泛泛之交。”
她看著麵前的清冽醇酒,無奈一笑。
她不會飲酒,他從前是知道的,如今怕是忘記了。
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握緊了,心中卻忍不住道一句舍命陪君,終究還是伸出手來,端了酒杯:“謝王爺。”
仰頭閉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感覺直刺喉頭,她生生忍住了,隻是臉色,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變得有些蒼白。
他似是輕笑了一聲,又為她斟了一杯,月牙兒卻搶先執了酒杯,敬他:“這一杯,我敬王爺,為當初的年少無知向王爺賠罪了。”
她再次將酒一飲而盡,臉色愈見慘淡。
十二緩緩勾起了薄唇,看了她許久,淡笑道:“好一句年少無知。”
喉頭仍舊是一陣陣辛辣的刺感,月牙兒忍不住咳了一聲,勉力一笑。
他麵前的那杯酒,卻隻是不動,許久之後,竟伸出手來,輕輕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聲音沉魅:“這杯酒,我不喝。”
四目相視,她眸色清冽,有著些許掩飾不住的惶然,而他的眼色,卻是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的。
酒力上湧得極快,不消片刻,她已然覺得有些暈眩。
他低沉笑了起來:“月牙兒,你讓我痛苦了這麽多年,怎能隻用一句年少無知,就將我打發?”
她手心微微生出了汗意,濕濕的,看著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已經不是當初的他,她猜不透他方才的那句話是真是假,隻是隱約可以確定,他終究還是恨她的。
看著她的臉色逐漸由蒼白轉為酡紅,他仍舊隻是低笑:“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再一次放你走?”
從來沒有想過酒醉竟是這樣的後果——當月牙兒在一陣頭痛欲裂中醒來之後,麵對著的便是陌生的房間和陌生的侍女巧兒。
房間是自外麵鎖上的,巧兒是個啞巴。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被軟禁了,靜下心來,卻並不是不害怕的。
她不能被關在這裏,尤其是不知道他要將自己關多久。
在日複一日之中,月牙兒心裏的憂慮,終究越來越濃。
若早知如此,她必定不會回來這裏。原本便已經熬過了那麽多年,還有什麽是撐不下去的?
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環境中煎熬五日過後,她終於聽到了門口傳來的說話聲:“十二爺。”
“開門。”他沉靜寡淡的聲音,似乎不帶任何情緒。
沉重的鎖鏈聲響起來,片刻之後,他推門走了進來。
見到他,巧兒行了個禮,乖乖退了下去。
月牙兒臉色不是很好,卻還是笑了笑:“王爺,我可以走了嗎?”
“走?”他斜斜一個眼神投過來,嘴角似是勾起一絲鄙薄,“去哪裏?”
月牙兒並無多大反應,隻淡淡笑道:“先前的踐行酒,是我失態了,多謝王爺收留這幾日,我也應該告辭了。”
十二緩緩朝她走近了兩步,在她麵前站定。
月牙兒終是克製不住的低下頭,恍惚看著他腳下的那雙粉底烏靴。
他卻更近一步,將頭靠向她,同時,一隻手緩緩撫上了她柔軟的耳垂,語氣之中帶著薄薄的笑意:“若我說,要你留下來呢?”
這樣親昵的動作,實在不應該發生於他與她之間。
月牙兒微微抿了唇,退開一步。
然而腳步將將落定之時,他撫在她耳際的那隻手卻突然轉向,罩住她的後頸,旋即一用力,將她推向自己,在她驚詫之時,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某種似曾相識的氣息,刹那間鋪天蓋地。
月牙兒一僵,身子迅速冰涼下來,抬手緊緊扯住了他的袖口。
十二眉心一擰,緩緩鬆開了她,月牙兒幾乎立刻便轉過身,大口的吸氣,臉色較之先前更為蒼白。
見她的模樣,他卻突然再度湊近了她:“你怕我碰你?”
她手心之中又出了汗,轉頭看著他,許久之後,臉色方才微微好轉,搖了搖頭,笑道:“倒也不是。隻是覺得,這樣不好。”
“那,若我說這樣沒什麽不好呢?”他勾起嘴角,微微低頭,再次輕輕印上了她的唇。
月牙兒緊繃著呼吸,感覺著他溫熱的氣息拂在自己臉上,身子卻再一次不合時宜的陷入冰涼之中。
所幸,他似乎是看見了她的臉色,霎時間意興闌珊,離開她的唇,轉身朝門口走去。
“王爺!”在他的身影將要消失的那一刻,月牙兒終於忍不住上前,想了想,還是道,“王爺,可否讓我回四哥那裏?”
他側著身子,半張臉背光向著她,卻隻是冷魅一笑:“想見南宮?今日,倒是剛好。”
馬車之中,月牙兒坐在角落的位置,靜靜數著時間的流逝。
他的榮親王府離四哥的府邸,應該是不短的一段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馬車並沒有走太久,便停了下來,他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下車。”
月牙兒在撩開車簾的那一霎,就已經變了臉色。
他竟然將她帶到了皇宮!
她僵在馬車上,他已經下了馬,等了許久,見她仍是不動,終究失了耐心,上前捏住她的手腕,幾乎是將她提了下來。
“不。”腳落地的一瞬間,月牙兒卻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一把推開了他,轉身就往回跑。
他的馬鞭還握在手中,見狀,忽然狠狠淩空抽了一鞭,“啪”的一聲,響亮極了:“不想見你的四哥了?”
月牙兒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剛欲提步再走,前方卻忽然又駛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就在她麵前停了下來,那車夫遙遙向十二行了個禮,方才回身對著車內的人道:“九爺,十二爺在前麵。”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