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劉娥踏入了壽成殿,向著郭熙行禮。
郭熙穿了一件雨過天青色的衣服,手拈著佛珠,坐在病榻上,麵帶微笑,宛如觀音坐像。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開始供起佛像,手牛佛珠,有時候還抄抄佛經。她並不見得是信奉這些,但是念念佛經,可以讓她亂麻般的心平靜下來。念念佛經,也可以讓人覺得她是有善心的。所以宮中的低等侍人,都會傳言皇後是極仁善的人。
她笑道:“不過是話趕話湊巧了,你坐吧。其實我這裏並沒有什麽事,不過是陪我說說話罷了。你看我這宮裏一大堆人且閑著呢,偏官家熱心。”
劉娥笑了笑:“我也奇怪,聖人宮中一堆能幹人,為什麽要我這個笨拙的人來添亂。若我粗手笨腳服侍不好,豈不反惹聖人生氣。”
郭熙一怔,聽她這話說得毫不馴服,大異往常態度,不由詫異起來。她到底是受了什麽刺激,竟膽敢這般無禮起來。
她的貼身侍女燕兒見狀,忙親手去倒了藥來,端到郭熙麵前:“聖人,剛才的藥您沒喝,奴婢再給你又煎了一貼。”她說到這裏,不由地看向劉娥,似在征詢劉娥的意見。
劉娥初時不明白,但轉眼間就想明白了,的確是有一些人服侍家中長輩主母,這是要親嚐湯藥,以表法自己同甘共苦之意。燕兒這樣子,顯然是給她遞出了一個暗示。若換了在從前,劉娥願意用這樣的臣服姿態換對皇後的安心,換取後宮的寧靜,而如今,她不願意。
郭熙眉頭一挑,最終還是接過了藥,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這藥太苦,她已經喝了太多的苦藥,而如今,她不想喝了。
她把藥湯放下,漱口,卻仍然覺得苦味在嘴裏沒有消去。她素來自持,有些人喝藥後要用蜜餞來消除苦味,而她從小就不需要。
但這一刻,她想,以後喝藥,要備上蜜餞。她已經苦了太久,而這種苦沒有回報,她不想再自苦下去。
她拿巾子拭了拭嘴,看向仍然站在那裏不動的劉娥,心下詫異。她在皇帝跟前說了無數的理由就是讓皇帝相信她沒有惡意,放心將劉娥送到壽成殿去。但劉氏好歹要明白,她這是來皇後跟前侍疾的,怎麽就敢這樣站著一動不動,甚至是無視燕兒的暗示。難道為妾婦者,想圖個好名聲,不應該如奴如婢般地服侍中宮嗎?
她說:“德妃,你在看什麽?”
燕兒向著劉娥使眼色,哪怕德妃當真恃寵而驕,不肯用心服侍,好歹在她與皇後中間,把碗再遞一次,作個樣子,也好走過場啊。當真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那就不是驕橫,而是失儀了。
劉娥看著皇後,很坦率地說:“我在看越王妃怎麽不在。”
郭熙怔了一下,微笑道:“我竟不知你與阿阮關係這般要好了。”她當然不會在劉娥頭一天入宮就動手的,總要等幾日,讓大家鬆懈下來才好。
劉娥搖頭:“並不是,她今日若是不在,便無好戲了。我原想著再等幾日,可是縱多等幾日,結果也是一樣,也沒必要多等。省得聖人見我又多難受幾天。”
郭熙的笑容漸漸收斂,燕兒聽出了些什麽,臉色也變了。
郭熙變臉道:“你說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劉娥施了一禮,姿態很恭敬,但眼神卻很直接:“聖人這次備了什麽?是巫蠱,還是毒藥,或是寶劍,匕首?”
郭熙一驚,正欲站起,結果不小心碰到旁邊的案幾,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整碗藥都灑了出來,濺到了她的裙角。
燕兒驚叫一聲,忙上去為郭熙擦拭,心中又驚又懼,直瞪著劉娥:“德妃,您這是什麽意思?”
劉娥看著郭熙,笑了笑:“你知我,我也知你,再這麽繞來繞去,也沒意思得很,皇後娘娘,您說是嗎?”
郭熙也笑了:“燕兒,你們出去吧,我與德妃說說話。”
燕兒有些不放心:“可是……”
郭熙擺手:“去吧。”
燕兒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卻也隻能帶著侍女們出去了。
郭熙反而鎮定下來,悠然拂了拂裙子坐下:“你倒是個有意思的人,比我想象中還有意思。”
劉娥也坐下,笑道:“也比你想象中更愚蠢衝動。若換了別人,必是提前準備,直至等著您把事情實施了,再抓您一個正著,是不是?”
郭熙笑著搖頭:“我雖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但橫豎閑來無事,就再聽聽你到底編個什麽樣的故事來?”
劉娥看著她:“官家出征時,聽說就有人圖謀想趁官家在外,假造消息,詛咒官家有失,逼我殉死。可惜我隨官家出征,讓那人圖謀落空。等我一回來,就聽宮裏流言,說是娘娘病情已經轉好,卻因為被人詛咒,病情加重。有人想借著這個流言,讓我來服侍娘娘時,抖出早就布置好的巫蠱小人。聖人自然是個隱忍大度的人,可惜越王妃不是這樣的人,她為聖人不平,會當著聖人的麵揪出我來,甚至有可能衝動之下,直接動手殺了我。此計一石二鳥,能為聖人掃除所有的眼中釘、肉中刺。豈非大妙。”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