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淩晨,寅時初刻,日未升空,天卻已經泛著魚肚白了。沿著內海,四下無風,空氣中全是令人焦躁的潮濕悶熱。遠離人際的荒野中間或有些鳥獸的蹤跡,都是驚鴻一瞥,旋即消沒。
現在正是農業文明下,人類社會最安靜的時間段。常人早已進入安眠,至少還要有一兩個時辰才能醒來,因故值夜的責任者也要遭受最疲憊難熬的點,勉力支撐下來已屬不易,更不可能弄出什麽動靜了。
故而超過一萬五千人、連綿成宏宏一片的軍帳,這時也如磐石塌在地上一般,沉默。
但佇立在這方天地的三好長逸,卻覺得心情無比舒暢,精神十分振作。
他心裏甚至有那麽一點衝動,恨不得立刻跨上戰馬,拉住韁繩,繞著營地奔馳三圈,再仰天長嘯幾聲,徹底排去胸口剩餘的那點鬱結之氣。
這是被軟禁數個月以來,第一次重獲自由。
去年他作為三人眾的一員,三好家的實際掌權者,一時沒看清形勢,急火攻心,中了平手汎秀那廝的奸計,折損了大半親信力量,又因為往日做事有些霸道,得罪的同僚過多,結下的仇怨便一舉爆發出來。阿波、讚岐二國豪族,推舉出筱原長房來主事,在會議上突然發難強迫三好長逸出家隱居,實質上則是幽禁起來。
起初當然是憤懣、茫然,甚至膽寒的,然而收拾好心緒之後,依然如往常一樣,靠著出眾的謀略解決了問題。
先是與筱原長房周旋,取得了與少數幾個人定期見麵的權利,然後說服三好一門眾,安排了一個複雜的計策。
到最後,就變成這麽一個局勢:如果沒有三好長逸本人出來控場,那些一門眾就會真的以為是要聯合外人幹掉“內敵”。
筱原長房當然會對這樣的發展感到不快,不管事成與不成,與三好一門的對比似乎都會變成現實。
但他沒辦法選擇。三好長逸顯得如瘋子一般,把全家老小的命都賭了上去,對這種人,你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有時候隻能予以讓步。
於是情況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三好長逸被恭敬地釋放了出來,唯有他本人的出現,才能說服那些一門眾們,把“勾結外援平手,討伐內敵筱原”變成“配合同僚筱原,詐降對付平手”。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捋須微笑。
筱原長房,那個小心謹慎、又不會拐彎的家夥,一定想不到,這一切隻不過是脫身之計吧!
倘若能趁機消滅平手汎秀的軍隊,那自然也不錯,但就算不能也不太要緊,反正那也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取勝的話,就趁這個機會拿回人心和權柄,萬一失敗,也早就做好了後續應對手段。
甚至再進一步,要是讓筱原長房與平手汎秀兩敗俱傷,自己再出來收漁翁之利,就更好不過了。
不過要達成這樣的結果,難度太高,不可刻意追求。
回想起來,以前得罪了那麽多阿波、讚岐的人,確實是失誤。但也是正是這種態度讓所有人都覺得,三好長逸的確是毫無置疑的忠臣,隻是性子急躁才與同僚產生矛盾。
這與想來和善待人,卻被認為是結黨營私陰謀家的鬆永久秀形成鮮明對比。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