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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發現真相(2)(2/5)

作者:馬伯庸著字數:50202更新時間:2019-05-11 03:43:28

    戴熙死後,《戴熙字帖》和缺角大齊通寶一並失蹤,不知被誰偷偷取走,這兩樣東西輾轉落到了樊滬記。樊老掌櫃視若珍寶,從不出賣,隻在向晉京匯貸款時當過一次抵押物。此後戰亂頻生,戴熙字帖遺失,隻剩下缺角大齊通寶還留在手裏。解放後文物鋪子搞公私合營,樊老掌櫃前去文物商店賣貨,被劉戰鬥欺負,幸得黃克武仗義執言。樊老掌櫃把缺角大齊通寶送給他,以示感激。然後就到了現在,黃克武把大齊通寶交給我,讓我去跟戴氏後人交涉……

    這是我這一次調查得出的結論。

    一幅《清明上河圖》,卻有故宮和香港百瑞蓮兩個版本,必然其中一幅為真,一幅為黃彪所造之贗品。但黃彪是拿同時代的乙本造假,所以用碳-14無法比較出結果。

    《清明上河圖》被剪裁的慘事,發生在李東陽之後、黃彪造假之前的幾十年之間。理論上,隻要找齊被裁掉的那三分之一補綴的假畫,就能拚湊出完整的《清明上河圖》。可惜究竟哪些畫上帶有《清明上河圖》的基因,已經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唯一知道名字的,隻有一幅帶有雙龍印的《及春踏花圖》。

    《及春踏花圖》我雖然沒看過,但這個故事我聽過。話宋徽宗有一次在畫院主持考試,給考生們出了一道題:踏花歸來馬蹄香。意思是騎馬出去春遊的時候,踏了一路的鮮花,連馬蹄都沾染上花香了。有的考生畫出馬蹄上滿是鮮花,有的考生畫出騎馬者身在花叢中。唯有一個考生,沒有畫鮮花,而是在奔馳的馬蹄附近畫了幾隻縈繞的蝴蝶。宋徽宗大喜過望,重賞此人,拔為頭名。這幅畫,恐怕就是從這個典故來的。

    隻要找到《及春踏花圖》,把雙龍印那一塊絹布與《清明上河圖》兩個版本做對比,就可以知道哪個版本是真的。

    這正是劉一鳴要我找的底牌。

    而如何找到《及春踏花圖》,就不是我能解決的問題了。

    我整理好思路以後,打了個電話給方震,請他轉接劉一鳴。劉一鳴已經休息了,但方震知道茲事體大,還是把他叫醒了。老人的聲音很疲憊,這些為了維持五脈,他殫精竭慮,負擔可不。可我知道這不是愧疚的時候,連問候都省略掉,直接把自己的發現原原本本講給劉一鳴聽。

    劉一鳴聽我講完,感慨道:“前輩手段,竟至於斯——辛苦你了,許。”

    我又提醒道:“《及春踏花圖》是幅明代仿的宋畫,如果流傳到現在,應該也算是一件文物。我想這麽珍貴的畫,您應該能查到線索吧?”我一個人勢單力孤,但紅字門一直從事書畫鑒定,又跟許多大收藏家有來往,查一幅畫的下落對他們來,應該輕而易舉。

    “《及春踏花圖》這幅畫我知道。”劉一鳴,我心中大喜,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心中一沉,“可惜它早就被扯碎了。”

    “怎麽扯碎了?被誰?”

    劉一鳴道:“抗戰結束後,五脈有一次豫陝之爭,你應該聽過吧?”

    “我知道。”我忽然想到,這個典故居然還是鍾愛華告訴我的,命運真是奇妙。

    “七家鄭州商鋪在豫順樓設下賞珍會,力戰黃克武。黃克武連戰連捷,他們隻得從開封請來一位叫陰陽眼的高人,與黃克武賭鬥‘刀山火海’,用的就是這一幅《及春踏花圖》。陰陽眼最終擊敗了黃克武,自己付出的代價卻是《及春踏花圖》化為碎片。”

    “這也無妨。咱們需要的不是完整的《及春踏花圖》,而是雙龍印那一片絹布。哪怕隻有一個指甲大的殘布,對我們來也足夠了。”

    “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並不清楚。黃克武回來以後,對五脈的人絕口不提,似乎是發過毒誓保密。所以沒人知道那一戰的細節。”

    “那還不簡單,問一下黃老爺子不就得了嗎?”

    我之前曾經在南苑機場問過黃克武一次豫順樓的事,他當時罵我不要管閑事。現在這件事變成五脈存亡的關鍵,他總該開口了吧?

    “唉……”劉一鳴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連聲問怎麽了。劉一鳴沉默片刻道:“剛剛得到的消息,克武心髒病突發,已經被送去了香港瑪麗醫院,如今還處於昏迷中。”

    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如五雷轟頂:“怎麽回事?”

    劉一鳴道:“克武是跟一名女性談話之時,突然心髒病發作,直接被送去了醫院。”

    “梅素蘭?”我腦海裏跳出那個雙目已盲的老太太。

    “據隨行者,她是在黃克武回到賓館時出現的,兩個人在大堂隻交談了幾句,克武就病發了。”劉一鳴回答。

    我握緊話筒,暗地裏罵了一句。這應該也是百瑞蓮的計劃之一。素姐本來就是他們手裏握著的一張牌,先用來欺騙我,然後再擊潰黃克武。如今五脈又折損一員大將,局麵變得更加岌岌可危。

    現在黃克武病重入院,生死未卜,當年豫順樓的真相無從得知,自然也沒法追查《清明上河圖》殘片的下落。

    我呆呆地握著話筒,難道我們努力了這麽久,最後還是徒勞而無功?

    劉一鳴聽我半沒吭聲,徐徐道:“許,你別太自責,你已經盡力了。放心吧,自古贗不勝真,邪不勝正,就算找不到那張殘片,五脈也未必會輸。隻要秉承求真之心,手握無偽之物,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話雖如此,他的聲音卻是疲憊不堪。我知道這是老人在安慰我。劉一鳴又道:“我年紀大了,醫生不允許我長途旅行。這次京港文化交流,劉會代表我過去。你盡快趕回北京吧。”

    聽他的口氣,幾乎是有點托孤的意思了。我大聲道:“還沒到認輸的時候呢!”然後把電話“啪”地掛掉。

    雖然劉老爺子向我保證,故宮版是真本,但古董鑒定這種事很難有百分之百的保證,萬一他走眼了呢?萬一故宮鑒定組從根子上就錯了呢?萬一百瑞蓮突然亮出一個無可辯駁的證據呢?百瑞蓮辛苦籌劃這麽久,必然握有能證明故宮版是贗品的犀利殺招,如果我們沒有對抗的底牌,失敗的風險極大。到時候淪陷的可不止是五脈,還有中國古董市場的大好江山。

    這種情況,我怎麽能放棄,我怎麽敢放棄?

    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隻有固執。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咬定青山不放鬆。我們許家,從來都是如此迂腐,如此頑固。

    我從電話亭出來,定神環顧四周,突然湧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鍾,車輛和行人都很少,隻有一排排泛著白光的路燈矗立大街兩側。我走到人行道上,邁開步子開始奔跑。開始隻是慢跑,然後逐漸加快,我的雙腳有節奏地踏在路麵,雙拳緊握,交替擺動,像一隻笨拙的鴿子在拍打翅膀。我沿著這一條寬闊街道一路不停地跑下去,耳邊有呼呼的風響。

    我不是個熱衷體育的人,體格也隻能算中等,驟然這麽大的運動量,身體馬上就起反應了。隻跑出去大概一公裏多,我的呼吸開始喘得厲害,雙腿酸疼不已。我咬緊牙關,讓大腦鞭笞著運動神經,要榨出它們的最後一點能量,繼續保持著勻速奔跑。很快我的額頭開始流汗,襯衫的背部也開始出現洇漬。

    但隨著身體疲憊的加劇,我內心那一股煩悶之氣被一點點散發出體外,腦子越來越清明。我從老徐那裏學到了一點,壞心情就像是海綿裏的水,可以被繁重的體力運動擠壓出身體。我在紫金山下,用碑拓擠出了失衡紛亂的情緒,現在用這種瘋狂的跑步,把煩躁消耗一空。

    我一口氣跑回到我住的賓館,全身都是汗水,像剛從黃浦江裏爬出來一樣,肺部火辣,兩條腿抖得幾乎站不住。我走進房間,門都顧不得關,一屁股坐進沙發,再也站不起來了。

    肉體極度疲憊,情緒卻無比放鬆。我靠在沙發上,腦袋後仰對著花板,開始回憶從鄭州開始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仔細地搜檢,看是否有什麽被遺漏的線索。來奇怪,我已經連一個指頭尖都抬不動,思考卻前所未有的清晰,之前的一切場景就像是放電影一樣,一格格在我眼前放映。

    我就這麽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讓這些場景在腦中一一回放。不知過了多久,一段場景在我眼前點亮,隨即另外一段場景也亮了起來,一條看似細的細線連綴兩者;隨即這條線段又拋出另外一個線頭,從深邃的記憶裏拽出第三個點,隨即是第四個、第五個……很快在我的腦海裏構造出一張錯綜複雜的蜘蛛網。

    我閉上眼睛,試圖把這張蜘蛛網看得更加清楚。我在想象中伸手過去,曾經模糊的線索,這次變得異常清晰。我可以摸到線條之間的組合,可以捋清楚彼此之間的走向。我感覺自己甚至可以把蜘蛛網拆卸掉,再一點點拚回去。

    我睜開了眼睛,恰好是午夜十二點整。我攤開雙臂,支在扶手上用力,勉強讓自己從沙發裏站起來。接下來,我必須要趕去一個地方,可是發現我連房間前的走廊都未必能走完。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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