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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巳正(1)(3/5)

作者:馬伯庸著字數:38960更新時間:2019-05-18 13:24:54

    門口守著一個大鼻子胡人,正是曹破延的十五個伴當之一。他背靠木門,不時低頭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顯得心不在焉。崔器估算了下弩箭的距離,如果真要動手,他有信心在十個彈指之內破門而入。

    崔器把目光投向入口,屏住了呼吸。萬事俱備,就等貨棧內的動靜了。

    在與外界隔著一麵木牆的貨棧內,曹破延背靠屋角雙手抱臂,麵向入口而立。他已經摘下白尖氈帽,露出一頭濃密的黑色發辮。其他人在貨架之間散開,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著,但用的不是粟特語而是突厥語——當然,站在窗邊的崔六郎表現出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

    崔六郎搓手笑道:“曹公,誰給您找的這地方?這裏潮濕得很,附近也沒有食肆雜鋪,不如我給您另外安排一間。”

    曹破延像是沒聽見這個問題似的,冷淡地回答:“做正事。”

    崔六郎也不尷尬:“好,好。您找我到底做什麽事,現在能了吧?”

    曹破延打了個響指,兩個伴當走過來,在地上鋪開一卷布帛,展開來是個寬方的尺寸。然後他們又拿出了狼毫一支、墨錠一方、硯台一盞。崔六郎一怔,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要開科考詩賦?

    他再一看那硬黃布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布上密密麻麻畫著無數方格,墨線縱橫,正是長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圖。不過這地圖太過粗略,僅僅隻是勾出坊市輪廓和名字。

    “這玩意隻在皇城秘府裏頭有收藏,百姓誰家私藏,可是殺頭的大罪!”

    曹破延雙眼一眯:“……你不敢接?”

    崔六郎哈哈大笑,後退一步盤腿坐在地上:“我若是不敢,就不會把你們接進西市了。富貴險中求,幹我這行的,有幾個把大唐律令當回事?來呀,筆墨伺候,你們想標什麽?”

    “我要你在這份長安坊圖上,把所有的隱門、暗渠、夾牆通道等要害之所標出來。”曹破延一字一句道。

    崔六郎一邊應承,一邊腦子裏飛快轉動。長安城內地勢錯綜複雜,可不是縱橫二十五條路街這麽簡單。諸坊之間有水陸渠道,城牆之間有夾牆,橋下有溝,坡旁有坎,彼此之間如何勾連成網,聯通何處,大部分長安居民一輩子都搞不清楚。

    若有這麽一張全圖在手,長安城大半虛實盡在掌握,來去自如。看來這些突厥人所圖非啊…

    一人掏出皮囊,倒了些清水在硯台上,一會兒工夫,研出淺淺的一攤墨水。崔六郎舔開狼毫筆尖,蘸了蘸墨,提筆畫了幾筆,忽然又停手:“曹公,你不是中原人,對布匹不熟。這布啊,不成。這叫硬黃布,做衣服合適,上墨卻略顯滯澀。不如我去買些一品的宣紙回來……”

    “你不能離開。”曹破延斷然否決。

    崔六郎搖搖頭,提筆開始勾畫。剛填完長安城一角,他又抬眼道:“長安城太大,若是事無巨細都畫上去,三三夜也畫不完。曹公你用此圖到底是要做什麽用?我心裏有數,下筆自然就有詳略。”

    曹破延道:“這與你無關。”

    崔六郎雙手一攤:“你要我兩個時辰內填完長安城全圖,卻連幹什麽用的都不肯——抱歉,畫不了。”

    曹破延聽了這一串辭,不由得大怒,一步邁到崔六郎的身前,伸手要扼他的咽喉。

    崔六郎猶豫了一下,沒有躲閃。他知道靖安司的人就在外頭,隻消一聲高喊,這些突厥人一個也跑不掉。可是那樣一來,之前的心血就全浪費了。他賭曹破延現在隻是虛張聲勢,沒拿到坊圖不會真的下手。

    隻要再詐上一詐,就能搞清楚他們的真正目的了。

    曹破延掐在崔六郎咽喉上的手驟然停住,崔六郎心裏一鬆,知道自己賭對了。曹破延保持著這個姿勢,頭忽然朝著窗外歪了一下,似乎在側耳傾聽。崔六郎有些緊張,難道是旅賁軍的人粗心大意搞出了噪聲?他連忙問道:“曹公,怎麽了?”

    “你聽到什麽沒有?”曹破延指了指窗外。

    崔六郎聽了聽,外麵寂靜無聲。他有點茫然地搖搖頭:“什麽都沒有啊。”

    “對,什麽都沒有。”曹破延露出草原狼才有的猙獰笑意,手指猛然發力,“剛才進門時,附近明明拴著許多牲口,熱鬧得很,現在卻連一聲馬鳴都沒了。”

    一聽這話,崔六郎的麵部遽然變色,開始是因為驚慌,然後是因為窒息。

    崔器在外頭等待著,心裏越發不安。貨棧那邊沒什麽動靜,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作為一名老兵,他的這種直覺往往很準。

    他再度用橫刀把護心鏡探出去,這次對準的是丙六貨棧的窗戶。窗口很,鏡上隻能勉強看清有人影晃動。忽然一個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時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有沉重的東西倒在地上。

    不好!崔器的心髒驟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橫刀,急切地對周圍吼道:“破門!快!”

    旅賁軍早已在各自的戰位準備就緒,命令一下,八支弩箭立刻從三個方向射出,登時把守門的突厥人釘成了一隻刺蝟。與此同時,兩名士兵猛然躍上門前木階,掠過剛軟軟倒下的敵人,用厚實的肩膀狠狠撞在門上。

    竹製的戶樞抵擋不住壓力,霎時破裂。轟隆一聲,士兵的身體連同門板一起倒向裏麵。在他們身後,另外兩名士兵毫不猶豫地踏過同伴的身體,衝進屋去。手中勁弩對準屋內先射了一輪,然後迅速矮下身去。這時趴在地上的兩名士兵已經翻身起來,把門板抬起形成一個臨時的木盾,護在同伴身旁,給他們爭取弩箭上弦的時間。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無比流暢,仿佛已經排練過無數次。

    距離他們最近的幾個突厥人吼叫著撲過來,突然又一頭摔倒在地,發出痛苦的慘叫聲。三具長弓在客棧遠處發射,二尺長的鐵箭準確地穿過貨棧的狹窗口,刺穿了他們的大腿。

    這一輪攻勢爭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更多的士兵手端*衝進貨棧,邊前進邊舉弩大喊:“伏低!伏低不殺!”

    可是突厥人仿佛沒聽懂似的,前仆後繼地從貨架的角落撲出來。他們高呼著可汗的名字,赤手空拳衝過來。對於旅賁軍的士兵來,這些人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時間,貨棧裏充斥著金屬揳入肉體的悶響聲和人的慘叫聲。

    士兵們並不急於推進,他們三人一組,互相掩護著緩緩前移。突厥人隻要稍有現身,立刻就會被數把*射中。

    士兵們得到的指示是,要盡量留活口,所以盡量瞄準非要害部位。可是這些絕望的草原狼悍不畏死,哪怕隻剩一口氣也要設法反擊。數名士兵因為無法痛下殺手,一時猶豫,反遭偷襲而受傷乃至陣亡。即使無力反擊,那些突厥人也會立刻自殺,絕無猶豫。

    很快屋內恢複了安靜,隻剩下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過道和木架之間。在付出了三名士兵戰死的代價後,旅賁軍終於控製了整個貨棧。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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