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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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申正(2)(3/5)

作者:馬伯庸著字數:58310更新時間:2019-05-18 13:25:31

    “隻是這麽一鬧,公子接下來的麻煩,隻怕會更多。”

    檀棋暗自歎息了一聲,對前頭那家夥卻沒多少怨憤。畢竟他是為了不讓自己犧牲,才會選擇這種方式。這登徒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檀棋抬眼看向張敬,可他的背影卻在黑煙遮掩下模糊不清。

    很快這一行人回到趙參軍的房間。進了門,趙參軍一屁股坐到茵毯上,臉色鐵青。張敬抖落掉身上的鎖鏈,笑道:“閣下配合得不錯。接下來,還得幫我找一身衣服。”趙參軍知道多無益,沉默著起身打開櫃子,翻出一套備用的八品常服。

    張敬也不避人,大剌剌地把衣服換好,正欲出門。趙參軍忽然把他叫住:“你就這麽走啦?”三人回頭,不知他什麽意思。趙參軍一歪腦袋,指指自己脖頸:“行行好,往這兒來一下吧,我能少擔點責任。”張敬大笑:“誠如遵命。”然後立起手掌用力敲了一記,趙參軍登時心滿意足地暈厥過去。

    三人沒敢多逗留,離開房間後直奔外麵。此時火勢越來越大,整個右驍衛的留守人員都被驚動,四處都能聽見有人喊“走水!走水!”。在這混亂中,根本沒人理會這幾個人。他們大搖大擺沿著走廊前行,一路順順當當走到重門。

    隻要過了重門,就算是逃出了生。姚汝能和檀棋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剛才那段時間不長,可實在太煎熬了,他們迫不及待要喘息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披甲男子從走廊另外一端迎麵跑過來,可能也是急著趕去救火。右驍衛的走廊很狹窄,隻能容兩人並肩而行。三人隻好提前側身避讓。光線昏暗,看不清對方的臉龐,姚汝能在轉身時無意瞥到那男子的肩甲旁有兩條白絛,急忙想對其他兩人示警,可已經晚了。

    那男子與張敬身子交錯時,恰好四目相對,頓時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是崔器。

    這事來也巧。崔器把張敬抓來右驍衛之後,一直沒走。他知道自己在靖安司肯定待不下去了,急於跟右驍衛的長官談談安置和待遇。可幾位長官都外出了,他隻好忐忑不安地等在房間裏。剛才走水的銅鑼響起,他覺得不能幹坐著,想出來表現一下,沒想到一出門居然碰到熟人。

    崔器這個人雖然怯懦,反應卻是一流,第一時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毫不猶豫地疾退三步,抽刀的同時,扯起喉嚨大喊:“重犯逃脫!”

    張敬的反應也不慢,他向前一躍,直接用手肘猛地去頂崔器的腹。電光石火之間,兩人過了數招。他們都是軍中打法,剛猛直接,一時間打了個旗鼓相當。可惜張敬能壓製崔器的動作,卻無暇去封他的嘴。

    崔器從未想過要迅速擊倒張敬,隻需要拖時間。他一邊打一邊大喊,沒過一會兒,重門的衛兵就被驚動,朝這邊衝過來。這一隊足有十幾個人,個個全副武裝,就是給張敬三頭六臂也解決不了。

    姚汝能和檀棋痛苦地閉上眼睛,眼看克服了重重困難,居然壞在了最後一步,真是功敗垂成。

    崔器覺得對方差不多要束手就擒,動作緩了下來。他突然注意到張敬的唇邊,居然露出一抹獰笑,心知不好。這家夥一露出這樣的笑容,必然有事發生。崔器急忙後退,以防他暴起發難。

    誰知張敬壓根沒去追擊,而是站在原地,用更大的嗓門吼道:“旅賁軍劫獄!!”

    崔器臉色“唰”地就變了。他身披旅賁軍甲,而張敬穿的是右驍衛的常服,那些右驍衛士兵第一反應會幫誰,根本不用想。

    崔器急忙回頭,要開口解釋,可整件事太複雜,兩三句話講不清楚。那些士兵哪管這些,上來三四個人就把崔器給按住了。張敬三人趁機越過他們,朝重門跑去。

    崔器不敢反抗,隻能反複嚷著那個人是冒充的。終於有士兵聽出不對,想攔住張敬問個究竟,誰知張敬右手一揚,一大片白石灰粉漫飛舞,附近的幾個士兵痛苦不堪地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這是在庫房牆角刮下來的石灰粉,張敬臨走前弄了一包揣在懷裏,果然派上了用場。姚汝能站在一旁看著,覺得張敬簡直就是妖人,每到絕境,總能從匪夷所思的角度突破。他甚至懷疑,就算不用他和檀棋冒險進來,這家夥一樣有辦法脫逃。

    趁著這個難得的空當,三人硬生生突破了重圍,發足狂奔。檀棋跑在最前,她感覺自己從來沒這麽用力跑過,肺裏幾乎要炸開來。前方重門已經在望,門上懸掛的弓矢也看得清楚。

    不過十幾步距離,再無任何阻礙。她調動出全部力氣,第一個衝出重門,可在下一個瞬間,卻一下呆立在原地。後麵姚汝能和張敬刹不住腳,差點撞到她的背上。

    他們兩人沒有問她為何突然停步,因為眼前已經有了答案。

    衛署外麵,幾十騎豹騎飛馳而至,黑壓壓的一片如同陰雲席卷,密集低沉的馬蹄聲敲擊著地麵。他們三個衝出重門的瞬間,豹騎也剛好衝過來。這些訓練有素的騎兵迅速勒住韁繩,把重門圍成一個半圓。馬腿林立,長刀高擎,還有拉緊弓弦的聲音從後排傳來。

    他們三個背靠重門而立,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就算張敬是王轉世,麵對這種陣容也沒任何辦法。

    檀棋渾身發抖,雙腿幾乎站不住。她不懼犧牲,可在距離成功最近的地方死去,卻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張敬伸出一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這次檀棋沒有躲閃,他的手掌十分熾熱,熱力一直透入檀棋的身體,把恐懼一點點化掉。

    “剛才在牢房裏,在下話唐突,還請姑娘恕罪則個。”大敵當前,張敬卻了這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挑這麽一個時機道歉,檀棋一時不知該原諒他,還是罵回去。

    在他們身後,崔器和守衛們從衛署裏氣急敗壞地趕出來,一看豹騎把張敬堵在了門口,大喜過望。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危險的家夥重獲自由。現在豹騎雲集,明將軍親至,那家夥肯定跑不了了。他掂著一副縛索,心裏琢磨著怎麽把張敬牢牢按住,可轉念一想,這會不會搶了將軍的風頭?又猶豫著把縛索放下,看看形勢再。

    就在這時,半圓中間的騎兵“唰”地分開兩側,一位身材高大、器宇軒昂的方麵將軍緩緩騎馬走了過來,他一手挽著韁繩,一手拿著馬鞭,不急不慢地一直走到重門前才停住。姚汝能認出來,這正是右驍衛將軍甘守誠。

    甘守誠的坐騎是來自西域的神駿,他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三個甕中的獵物,並沒有立刻下令拘捕。他玩著手裏的鞭梢,雙眼從這幾個人的臉部掃到腳麵,再掃到重門,眼神裏忽然透著幾絲遺憾——那種讓獵物在開弓前的一瞬間跑掉的遺憾。

    衛署後頭的黑煙越發濃重,甘守誠卻在馬上陷入沉思。

    重門前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沒人知道這位被燒了衛署的將軍,會如何處置這些凶徒,大家都在等待。終於,甘守誠緩緩抬起了右手,麵無表情。豹騎們知道將軍要發布命令了,馬蹄一陣躁動。

    甘守誠的手沒有用力揮下,而是向兩側快速地扇動。這是一個明白無誤的命令:讓路。騎兵們不解其意,但軍令如山,他們立刻讓出了一條向外的通道。

    無論是張敬等三人還是崔器,都不知將軍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甘守誠無意解釋,他再一次重複了手勢,然後把目光轉向皇城之外的一個方向,冷冷地哼了一聲。

    姚汝能最先反應過來,那是靖安司距離皇城最近的一處望樓。

    如夢初醒的張敬攙扶起癱軟的檀棋,和姚汝能一起沿著通道離開。兩邊的騎兵虎視眈眈,隻要主帥一下令,他們就會把這三個凶徒撕成碎片。可惜一直到他們徹底離開視線,將軍都沒做任何表示。

    崔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揮舞著手臂,以為將軍的命令發錯了。可任憑他如何催促,右驍衛的士兵都無動於衷。崔器一屁股坐在地上,麵如死灰。他從今早上開始,一直在做錯誤的決定,持續至今。

    甘守誠的目光在這個可憐蟲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地下了一道命令。崔器一陣錯愕,臉上浮現出不出是欣喜還是震驚的表情。

    王韞秀覺得這一簡直糟透了。

    她先遭遇了一場車禍,然後被人挾持著到處跑,還有個凶惡的家夥試圖要殺自己。如今她像垃圾一樣被扔在這肮髒的柴房之中,雙手被緊縛,嘴裏還被無禮地塞進一個麻核。

    王韞秀在心裏已經詛咒了無數次,這些殺的蟲狗到底是誰?他們不知道我是王忠嗣的女兒嗎?

    不幸的是,看起來他們確實不知道。柴房裏一直沒人來,她也喊不出聲音,隻能這麽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地板很涼,王韞秀的身子很快就凍得瑟瑟發抖,細嫩的手腕被繩子磨得生疼,車禍的後遺症讓腦袋暈乎乎的。她從未受過這種委屈,掙紮了一陣,筋疲力盡,轉而默默流淚,很快眼淚也流幹了,隻好一臉呆滯地望著房梁,祈望噩夢快快醒來。

    就在王韞秀覺得自己油盡燈枯時,門板一響,有人走進了柴房。

    她勉強抬起頭,眼前是一張陌生的方臉,額頭很大,麵白須短,穿著一襲官樣青袍。王韞秀記得在自己家裏,經常見到這樣穿著的人來往,每一個都對父親畢恭畢敬。

    這樣的下等人,也敢對我無禮?一團怒氣在王韞秀的胸中蓄積。她認定眼前這家夥就是始作俑者,怒氣衝衝地想要開口怒罵,可麻核卻牢牢地阻擋在口中,無數話語,都化為嗚嗚的雜音。

    這人沒有靠近,隻是盯著王韞秀端詳了一陣,然後做了個奇怪的舉動——轉身把門給關上了。王韞秀心裏“咯噔”一聲,他想做什麽?

    元載把門關好,回過身來,把視線再度放在眼前這女子身上,腦子在飛速運轉著。

    他對奢侈品有著然的直覺,一進門就注意到:這個女人臉頰上貼的是絞銀翠鈿。花鈿本身的材質並不算貴重,但能把細銀絞出翠鳥羽毛的質感,這手藝起碼得值幾十匹細綾布;而她頭上那鳳尾楠木簪,造型雖樸素,但那木質紋理如一根根黃金絲線,勻稱緊湊,一望便知是上品金絲楠木。

    這兩樣東西落在凡夫俗子眼中,或許隻是“值錢”二字。可在元載這樣的內行人眼中,卻能從細處品出上品門第的氣度。

    一個香鋪老板的女兒,穿金戴銀有可能,但絕不可能擁有這樣的飾品。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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