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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醜初(3/5)

作者:馬伯庸著字數:55416更新時間:2019-05-18 13:26:18

    當他們抵擋興慶宮廣場附近時,元載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那棟高聳入雲的太上玄元燈樓,而是它旁邊的勤政務本樓。那屋脊兩端的琉璃吞脊鴟尾、飛簷垂掛的鎏金鑾鈴、雲壁那飄揚起的霓裳一角,鬥拱雕漆彩繪,每一個奢靡的細節,都讓元載心旌動搖,對那裏舉辦的酒席不勝向往。

    此時樓上燈火通明,隱隱有音樂和香氣飄過來,鑽入他的耳朵和鼻孔。元載聳聳鼻子,聞出了安息香和林邑龍腦香的味道,這都是平時很少碰到的珍品,可在樓上,卻隻是給宴會助興的作料。

    “不知何時,我也有資格在那裏歡飲。”元載羨慕地想到。他感慨了一陣,拚命讓自己神遊的思緒歸位,這才把視線移向太上玄元燈樓。

    一看到這棟黑壓壓的怪物,元載突然迸發出一種強烈預感,張敬的地方,就是那裏。

    按那個死囚犯的法,蚍蜉們很可能就藏身在這個樓裏。若真是如此,果然應了那句“大隱隱於市”的俗話,居然藏到了子的鼻子底下。

    不過張敬的話,不能全信,得先調查清楚才成。元載掃視了一圈,發現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靠近燈樓。

    在這裏負責警戒的是龍武禁軍。他們和一般的警戒部隊不一樣,代表的是皇家的威嚴,所在之處即是禁地。元載身後是一群攜有兵刃的旅賁士兵,這麽貿然跑過去,別打,就是碰他們一根指頭,都會被視為叛亂。

    再者,就算龍武軍放行,廣場裏頭也已聚滿了百姓,根本寸步難行。在這個地界,元載不敢再拿起刀鞘抽人,一旦形成混亂踩踏之勢,隻怕自己都沒命逃出去。

    幾匹高頭戰馬在廣場前緩緩掠過,借著火光,元載認出他是龍武軍的大將軍陳玄禮。以元載現在的身份,見到陳玄禮應該不難,隻消把前因後果明白,未必不能獲得對方合作。

    但是!這豈不是把功勞白白分給別人嗎?

    在元載的想法裏,功勞這種東西,是有限的稀缺珍品,不可輕易假人。直覺告訴他,恐怕這是一個比謀奪靖安司還大的好處,自然更不可能與人分潤。

    能單幹還是單幹的好。

    他憑高仔細地觀察了一陣,指示手下那些旅賁軍的士兵,從外圍繞到廣場的東南角。這裏是廣場、道政坊和春名門之間的夾角,人群是最薄的,同時距離大燈樓也最近。

    在這附近的街道,路麵上有許多車轍印,有新有舊,而且很深,應該是有大量貨車經過。元載研究了一番,認定這裏一定是建設大燈樓的原料出入通道。長安城的人大多迷信,所以一般營造現場都把出入料口設在東南,和廁所方位一樣,視為穢口,不得混走其他隊伍。

    穢口附近的百姓比較少,道路通暢,而且與玄觀之間隻隔了五十餘步。不過在這段距離上,龍武軍一共設下了三道警戒線,在路中橫攔刺牆,戒備森嚴。旅賁軍走到拐角處,就不再前進了,避免過於刺激禁軍。

    “要突進去嗎?”伍長冒冒失失地問道。

    “等。”元載回答。

    他依靠在一根火炬柱子旁,仰起頭,注視著眼前的這座巨大建築。如果大燈樓什麽都沒發生,那麽最多也隻是白跑一趟;如果大燈樓發生了什麽變化,這裏將是能最快做出反應的位置。

    元載需要的,隻是一點點耐心,以及運氣。

    蕭規的話,讓張敬震驚不已。

    一是他沒想到,除了太上玄元燈樓,蚍蜉們還有另外一個計劃;二是那一批精銳老兵的集結地,居然是在水力宮——要知道,李泌可就在那裏。如果他動手幹掉了守衛,立刻就會被老兵發現,等於自己也將暴露。

    更麻煩的是,聽蕭規的意思,張敬要隨他一起走。這樣一來,他根本沒機會去玄觀竊取麒麟臂,炸壞轉機也就無從談起。

    他必須要製造一次獨自行動的機會才成。

    “大頭,你傻呆呆的想什麽呢?”蕭規拍拍他。

    “哦哦,沒什麽,沒什麽……”

    “我知道你現在腦子還有點亂,沒厘清怎麽回事。不過相信我,烽燧堡都堅持下來了,這點麻煩算得了什麽?”蕭規勾了勾手指,“別忘了,你還欠我幾片薄荷葉子呢。”

    “那你隻能等我從死人嘴裏摳了。”張敬回答。

    蕭規哈哈大笑,那是隻屬於昔日烽燧堡的對話。笑罷之後,蕭規把手放在張敬肩膀上,忽然嚴肅道:“大頭啊,你我在突厥人圍攻之下都不曾背叛彼此,我相信你這次也不會。你可莫要辜負我,辜負整個第八團。”

    張敬不太敢直視那雙眼睛,隻得含含糊糊地點了一下頭。

    “所以我希望你能參加水力宮的行動,這樣我便能對手下有個交代。”蕭規眨眨眼睛,“放心好了,這次行動不會讓你為難,很過癮,保證對你胃口。”

    “那麽它到底是什麽?”

    “很快你就知道了。現在還不到時候,免得驚動了外頭的龍武禁軍。”蕭規賣了一個關子。聽到這句話,張敬心念電轉,突然想到一個絕好的借口:“外麵是龍武禁軍嗎?”

    “當然,子在勤政務本樓,衛戍自然得用他們。”蕭規很奇怪,張敬怎麽會問這麽低級的問題。

    “我是,大燈樓的外圍保衛工作,也是龍武軍負責?不是左驍衛?不是千牛衛或萬騎?”

    蕭規肯定是龍武軍,他們的車隊進入廣場時,接受過好幾道崗的檢查,一看那些哨兵肩盔上的虎賁標記就知道。他不明白張敬糾結這個做什麽。

    張敬臉色凝重:“如果是龍武軍的話,那我們可能會陷入麻煩。”

    “嗯?”

    “龍武禁軍的大將軍叫陳玄禮。我當萬年縣不良帥時,跟他打過幾次交道。這個人做事十分細致,凡事都會親自過問。大燈樓這麽重要的設施,他在舉燭之前,絕對會前來視察一下,你做了應對準備沒有?”

    蕭規立刻聽明白了張敬的顧慮所在。

    他事先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很可能會有人進入燈樓窺破內情,所以在玄觀裏留了幾個機靈的,化裝成虞部的吏和守衛。這些人已被麵授機宜,無論誰要闖入檢查,一概擋住,理由就一個——“耽擱燈樓舉燭,隻怕子震怒”,一聽這個,對方多半就會放棄。

    可如果真像張敬的,前來視察的是陳玄禮,那幾個人恐怕擋不住——其實張敬並不清楚陳玄禮是否會親自來,但這是目前唯一一個可用的借口,他必須把五成可能成十成。

    蕭規皺眉道:“那該怎麽辦?”

    “隻有一個人能擋住陳玄禮。”

    “誰?”

    張敬把目光往那邊瞥去,毛順從地上剛剛爬起來,正痛苦地揉著腰。

    蕭規眼神立刻了然。毛順這個人性格雖然懦弱,可在匠技上卻有著無上權威。若他以危害機關為由,拒絕外人進入,就算是陳玄禮,隻怕也無可奈何。

    張敬見蕭規已經被帶入節奏,立刻開口道:“反正我在此間也無事做,不妨讓我帶毛大師下去,在玄觀以備萬一。你們安裝完之後,下去與我等會合,再去水力宮。”

    蕭規沉思片刻,覺得這提議不錯,便點了點頭。他又叫了兩個護衛,護送張敬及毛順兩人下去。這個安排,明蕭規的疑心仍未徹底消除。張敬心想,蕭規果然不會放心讓一個剛投降的人,帶著一個深諳內情的工匠離開——即使這個人是他的老戰友。

    他故意表現得無所謂,主動走到毛順那邊去,讓蕭規給兩個護衛叮囑的機會。毛順這時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張敬粗暴地把他拎起來,然後湊在他耳邊道:“一切聽我的。”

    毛順連忙點點頭,舒展身體,任由張敬牽動。那邊蕭規也交代完了,兩名護衛過來,一前一後,保護著他們兩個朝樓下走去。蕭規則轉身過去,繼續督促工匠完成最後的安裝工作。

    從燈樓上下到玄觀,也並非易事。那些懸橋彼此之間空隙很大,有限的燭光隻能照亮周圍一圈。他們必須謹慎地沿著樓邊一圈圈地轉,一個不心,就可能一腳踩空,直接跌落到漆黑的樓底下去。

    在昏暗的空間裏,一行四人上下穿行,懸橋與竹架不時發出吱呀的聲音,隨時可能斷裂似的,遠看有如鬼魅浮空。外頭的喧歌舞,透過燈樓蒙皮陣陣傳來,在這個陰森空曠的燈樓裏形成了奇妙的音響效果。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陰陽兩界被撬開了一條縫隙,從人間透了一點陽氣過來。

    “你是哪裏人?”張敬忽然開口問道。帶路的護衛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他感覺到肩膀被拍了一下,才意識到是跟自己話。

    “在下是越州的團結兵,柱國子。”

    “哦?”張敬略覺意外,團結兵都是土鎮,隻守本鄉,但若是父祖輩加過“柱國”的榮銜,身價可就不同了,少也能授個旅帥。

    這種級別的軍官,也跟著蕭規搞這種掉腦袋的營生?張敬暗想著,頭向後一擺:“那你呢?”後麵的護衛連忙道:“在下來自營州的丁防。”

    緣邊諸州,皆有戍邊人丁,地方軍府多從中招募蕃漢健兒。張敬道:“哦?河北那邊啊,我記得你們那出了個平盧節度使?”

    “對,安祿山安節度,就是營州的。”護衛恭敬地回答,“我就是他麾下的越騎。”

    聽到這名字,張敬就著燭光又看得仔細一點,果然這個護衛有點胡人血統:“那你怎麽會從平盧軍跑到這裏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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