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鯉素還記得,那是一個夏日,大舅母白容微在府中招待程家來的親戚,做夏宴,肖家如今人丁稀少,難得有這般熱鬧的時候。
程鯉素也跟著一起去了,那時候肖玨已經被封封雲將軍,得了賞賜,剛過十八歲生辰不久,回到朔京。
女眷們都在堂屋裏一起吃點心喝茶,男子們則同肖璟在一處談論時政。程鯉素四處瞧了瞧,沒看到肖玨的身影。
他時候格外頑皮,神憎鬼厭,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們都不愛同他玩。程鯉素便自己找樂子,他跑到肖家的後院裏,看見祠堂門口有隻花臉橘貓,他追著貓跑,一路跑到祠堂裏頭的屏風後。
正值夏日,氣變就變,到了傍晚,已經有烏雲壓上城頭,雷聲陣陣,陡然間大雨傾盆而至。
他懷裏抱著隻橘色花貓,想要出去,忽然間,聽見人的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程鯉素偷偷從屏風後探出一個頭,就看見他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舅舅走了進來。
年輕男人穿著鴉青雲緞圓領袍,頭戴金冠,姿容秀儀,如琳琅珠玉。他少年時愛穿白袍,風流明麗,如今大了卻隻愛穿深色衣裳,越發顯得人冷淡捉摸不透。
肖玨走進祠堂,從旁撿起三炷香點燃,慢慢的上香。
程鯉素瞪大眼睛。
大概是外麵人對肖玨的傳言什麽都有,程鯉素就聽過,肖玨從不去給父母上香,本就是個無情之人。可如今看來,傳言並不盡然。
他動作很慢,然而很仔細,先是細細的撣去香爐旁的灰塵,用布帛擦拭幹淨,再點燃香,插進香爐,青煙從香爐裏嫋嫋升起,在半空中便散開。而他並沒有離開,也沒有話,就這麽垂眸站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夏日悶熱潮濕,水氣從外頭蒸進來,黏黏膩膩,雷聲更大了,青年斂眸,神情平靜,外麵暴雨唰唰的衝洗屋簷,屋子裏卻安靜的不可思議。程鯉素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卻莫名覺得氣氛奇怪,他大氣也不敢出,抱著那隻花貓,坐在屏風後,同他這位冷淡的舅舅,一直坐了半個時辰有餘。
過了很久,雨停了,肖玨離開了祠堂。
從他進祠堂開始,到他離開,統共隻上了三炷香,什麽話都沒,什麽事都沒做,就隻是靜靜的待著。但就是這三炷香,讓程鯉素察覺到這位舅舅凜冽的外表下,截然不同的柔和。
他並不是旁人口中的無情之人。
世上有許多人,真心總是藏在冷淡外表之下,但並非沒有,隻是不善表達,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罷了。
旁人總程鯉素如今還跟個孩童一般,真不知事,但孩童眼中,其實最能分辨善惡,他並不覺得這個舅舅如自己母親所言那般刻薄,他喜歡這個舅舅,更甚於肖大公子。
“我舅舅很厲害,”程鯉素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開口,“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你也會喜歡他的。”
禾晏失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我知道啊,我也早就知道了。”
……
千裏之外的朔京,今日的春來江,亦是星火萬點。
水燈映的水上水下都燈火一片,分不清人間上,今日亦是下起蒙蒙細雨,是以水燈上頭,還做了個的紙罩,省的被雨水澆滅。
肖府的祠堂裏,有人正在上香。
自從肖仲武夫婦去世後,將軍府裏的下人少了許多,本就隻有兩位公子,肖玨還長年累月不在府上,到底便也隻有肖璟夫婦,用不著這麽多伺候的人。平日裏是清淨,隻是偶爾瞧著,到底是有幾分冷清。
肖璟身著玉色長袍,他本就如青竹一般挺拔溫潤,同他身邊的白容微站在一處,誰也要讚一聲神仙眷侶。熏香嫋嫋,外頭秋雨綿綿,涼風起,他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下,罩在白容微身上,溫聲道:“氣冷,心著涼。”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