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接時的南朝悶熱潮濕,間或潑一大桶說來就來的雨水,連空氣中都覺得布滿了水珠,呼吸也顯得沉重黏膩。
轉入夏季之後,雨水一停,氣溫陡然上升,一該換季時的濕熱,夏季又幹又熱,還有股不安分的焦躁隱匿在骨子裏,實在難受。
大抵是今年夏日特別炎熱,溫文瀾早早就叫人啟了冰磚抬到錦鸞殿、禦書房裏放著了,天熱乏味,她也沒什麽食欲,全靠著不言做的酸梅湯開胃解暑了。
若是哪天實在熱得不行,溫文瀾索性躲在錦鸞殿裏看折子,門也不出。
“瀾瀾……這是第三碗酸梅湯了。”望著不言端來的冰鎮酸梅湯,周墨淮的眉頭都皺到了一塊,“也別喝太多了……”
才說著,溫文瀾端起瓷碗就喝了一大口。
問著空氣中淡開來的酸澀味,周墨淮覺得自己的牙都掉了。
之前他嚐過一口溫文瀾的酸梅湯,還沒咽下去他就全吐出來了,太酸了,他認為這根本不是人可以接受的程度。
但溫文瀾卻覺得味道剛剛好,偶爾不言偷偷往裏麵加了糖,溫文瀾都覺得不夠酸。
“酸喝多了,對身體不好……”周墨淮眼睜睜看著溫文瀾又喝下一大口,隻得輕歎一聲,他稍稍斜眼瞥了一眼空了半碗的酸梅湯,實在觸目驚心。
女人怎麽這麽喜歡酸酸的東西呢?
吃醋也是,喝酸梅湯也是。
“墨淮,酸梅湯真的不酸。”溫文瀾轉過頭,一本正經地跟周墨淮說,“今夏的天氣實在難受,不喝點酸梅湯朕覺得身體不舒服,沒胃口,甚至還有點想吐。”
說著,溫文瀾突地一陣輕微的幹嘔,把周墨淮嚇了一跳。
“不言,你去傳禦醫,不語去取些水給陛下漱漱口,洗洗酸味。”周墨淮讓溫文瀾靠在自己身上,幫她順氣,“酸可提振食欲,但也沒誰想你這樣牛飲的,以後每天最多隻能喝兩碗,不加冰。”
“今天是意外嘛,朕休息一下就好了。”溫文瀾皺著眉頭,很是煩躁,“但你酸梅湯不加冰,就不是酸梅湯了,必須加冰!”
周墨淮望著溫文瀾蔫不拉幾樣子,又擔心又想笑,他手執團扇輕輕給溫文瀾搖著風,剛好可以將涼意鋪散開來。
很快,禦醫就來了,林清國不在,來的是太醫院陸副使。
請了安之後,陸副使便上來給溫文瀾把脈,隻見陸副使的手指搭在溫文瀾手腕上,好半天了,也沒聽他說什麽,倒是麵色越來越沉重,周墨淮跟著屏住了呼吸,緊張兮兮地盯著陸副使。
“如何?”陸副使手一鬆,周墨淮急急追問。
“許是天氣炎熱,陛下勤於政事,有些勞累了,臣給陛下開幾服藥,陛下先好好修養幾天。”說著,陸副使望了一眼周墨淮,“陛下要注意飲食清淡些,平日多飲水,清心寡欲,方可身心舒適。”
溫文瀾聽著陸副使文縐縐的話,心裏又是一陣煩躁,揮了揮手讓他退下了,她拿起一本折子,還沒看兩眼,就厭煩地扔在了一邊。
“禦醫都說了,你多休息休息,天氣熱,你先把心裏的火降下來。”周墨淮緊了緊手中的團扇,手腕用力,手上的動作快了幾分。
溫文瀾一伸手將團扇奪過來,對著自己扇了又刪,“朕沒有火氣。”
周墨淮“噗嗤”笑了,他又從不言手中拿過團扇幫著溫文瀾扇風,“是,陛下。”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不語端著溫文瀾的藥過來了,周墨淮哄著溫文瀾喝了藥,便帶著她午睡去了。
溫文瀾最近也變得很嗜睡,不論是午休還是晚上安寢,都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且睡得沉,有時候要叫好久才叫得醒。
今天也同往常一樣,溫文瀾醒來的時候,已快傍晚了,她揉著眼睛從寢殿出來的時候,一封北營的文書直接送到她的麵前。
“請安折子?”溫文瀾納悶了,怎麽她的大臣將軍如此喜歡給她遞請安折子,打開一看,她麵色一白,直接去了東華閣。
請安折子裏還夾了一封密信,溫文瀾仔細檢查密信未被人偷看調包之後,趕緊拆開閱看。
然而還沒看兩行,溫文瀾的臉都黑了,她揮退左右,一個人坐在桌案前將張櫨的密信仔仔細細讀了一遍,她隻覺得心悶得慌。
特別是最後那句“小心肅親王”,說得她腦袋發暈。
周墨淮找著溫文瀾找到了東華閣,他半個身子還沒過東華閣的門,眼見著溫文瀾原地搖晃了兩下,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扶住了溫文瀾。
“瀾瀾,你沒事吧。”周墨淮麵上的擔憂越來越濃鬱,這幾天溫文瀾一直覺得很不舒服,不會病了吧,“我再叫陸副使過來給你看看。”
說著,周墨淮的手貼上了溫文瀾的額頭,還好,沒發熱。
溫文瀾垂下手臂,將密信在掌心揉作一團藏進袖子裏,“朕沒事。”
她避開周墨淮的眼神望向窗外,雙眉輕蹙,愁雲籠罩,得找機會尋個合適的借口,將張櫨召回來問個清楚才是。
周墨淮靜聲將溫文瀾的神色看在眼裏,也不做聲,他猜想溫文瀾在朝政上遇到了煩心事,便不再多言。
這些事情不是他可以觸碰的。
也不知是突來的焦慮讓禦醫的藥失了作用還是禦醫醫術不行,服藥服了好幾天了,溫文瀾依然沒有食欲,還嗜睡,也愈發暴躁了,說不上幾句話就大發雷霆,周墨淮每天要哄她好幾次才把她哄好。
這也可憐政事堂那群大臣了,他們跟溫文瀾議事的時候,沒有周墨淮在旁邊安撫溫文瀾的情緒,幾位朝廷重臣每天都被溫文瀾罵的狗血淋頭,都生生被逼出了輟朝修養的念頭。
不過即使這群大臣下朝在家,溫文瀾也沒放過他們,好幾次一句話寫得不滿意,就把大臣叫回來重寫。
一時間,朝廷上下哀聲載道,個個苦不堪言,還有幾位大臣瞞著溫文瀾,偷偷跑去軍營找周墨淮,求他多哄哄陛下,別讓陛下拿他們撒氣了。
周墨淮這下可為難了。
“最近天氣炎熱,陛下心情確實不是很好。”周墨淮撓了撓腦袋,“有幾次陛下都要跟我打起來了,我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哄好她。”
周墨淮瞧這些一把年紀的大臣被溫文瀾一個小姑娘罵到心底發怵,不由得想笑,但覺得當著他們的麵笑出聲似乎不太好,隻得生生憋著,憋得胸口疼。
“在後宮的時候,我負責哄陛下開心,但到了前朝為君分憂,就是你們為人臣子的本分,我一個人就能哄好陛下,為何你們一群人還一副慘兮兮的模樣?”周墨淮挑眉,略有些得意,他的人,自然隻有他才哄得好,“大人們學識淵博,不是我等粗蠻武將可以比及的。”
幾位大臣聽得欲哭無淚,周墨淮不打算幫他們了,他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打是親罵是愛,陛下罵周墨淮,那是寵愛。
陛下罵他們,一不小心能要他們命的。
能一樣嗎?
再說了,陛下不高興了,周墨淮幾句軟綿綿的情話就能讓陛下樂上了天。
而他們,能隨隨便便用什麽話去安撫陛下嗎!
幾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同看向周墨淮,他們望著麵前身材高大容貌俊美、身著玄甲手按佩劍威風凜凜的將軍,那眼巴巴的眼神怎麽看怎麽可憐。
“周將軍,王爺,殿下!”聲音誠懇,就差給周墨淮下跪了,“若晚上有空的話,多哄哄陛下,什麽方法都行,這也是為陛下著想啊。”
周墨淮眼角一抽,這話怎麽聽著那麽奇怪呢?
不過他確實是愛莫能助了,溫文瀾最近情緒很反常,不知道跟那天的事也沒有關係。
雖然他幫不上忙,但還是好好安慰了一番幾位大臣,畢竟一把年紀了,也不容易啊。
傍晚從軍營回去後,周墨淮又叫了陸副使過來給溫文瀾請脈,陸副使詢問了溫文瀾最近的情況之後,改了方子,開了些降火清熱的藥,說是火氣攻心,又一再叮囑溫文瀾不要勞累,放鬆心情。
周墨淮已經好幾個晚上都不敢抱著溫文瀾睡覺了,溫文瀾嫌他熱,他也怕自己讓溫文瀾體內的火氣更大,晚上隻是陪在她旁邊,等她睡著後自己再回明德殿。
唯一一點欣慰的就是,溫文瀾睡得很好,精氣神很足。
周墨淮又不由得懷疑溫文瀾是不是精力過剩才情緒反常的。
他突然很想念林清國,她在的時候,他何時操心過溫文瀾的身體健康?掐指一算,距林清國回來還有半個月左右,周墨淮抿了抿唇,那就再多哄幾天吧。
新開的方子總算有了些用處,溫文瀾不再像之前那麽暴躁了,情緒收斂了不少,不過看誰都是冷冰冰的,政事堂的大臣們擦了擦多時的冷汗,陛下總算恢複正常了。
炎熱多日的南朝突然下了一場暴雨,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雨停之後,天氣涼快了不少,周墨淮帶著溫文瀾去禦花園的八角亭中看風景。
周墨淮命人送了個冰鎮西瓜過來,他將西瓜破成兩半,用銀勺舀了瓜瓤喂給溫文瀾。
溫文瀾麵對周墨淮坐著,腿搭在周墨淮身上,兩條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周墨淮喂她一勺瓜瓤,溫文瀾就張嘴接下,眼睛滴溜溜地望著遠處的風景,看也不看周墨淮手中的銀勺,就跟小姑娘一樣。
“以前我見鄰家老爺就是這麽喂女兒的,以前還納悶,那老爺也不嫌悶煩,現在看來確實其樂無窮。”周墨淮笑著打趣溫文瀾,一臉老父親的慈祥,“如果我有個這麽大的女兒……”
知道說錯了話,周墨淮趕緊收了聲,他又喂了一勺瓜瓤給溫文瀾,麵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溫文瀾收回視線望向周墨淮,眸光清冷。
“瀾瀾?”周墨淮有些慌了,“西瓜不甜嗎?”
“朕不知道,朕可以傳位給誰。”溫文瀾十分平淡冷靜地道出這句話,“這個問題,一如當初朕想不通母後為何要傳位給朕那般,困擾著朕。”
本來,溫文瀾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但後來發生的一係列的事情,讓她打消了原來的主意。
周墨淮默不作聲,他用勺子挖了兩勺瓜瓤,便停住了,放了一會兒後,他又給溫文瀾喂了一口瓜瓤。
“船到橋頭自然直,你還年輕,不必過早地擔憂這件事。”周墨淮衝著溫文瀾笑了笑,想讓她放鬆些,“你現在還不到二十歲呢。”
“可是……”
“先別想那麽多,陸副使說了讓你放鬆心情,別一天到晚憂心忡忡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要成老太太了。”說著,周墨淮放下西瓜,將溫文瀾摟住懷中,他寵溺地捏了捏溫文瀾的鼻子,“瀾瀾。”
溫文瀾又恢複成了以前那副淡漠的樣子,看誰都冷冰冰的,但周墨淮還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沉重,這種微妙地感覺,他說不上來。
“瀾瀾,你似乎,比之前圓潤了。”周墨淮緊了緊手臂,納悶了。
溫文瀾腰多細、腿多長,他都清清楚楚,靠在他懷裏的溫文瀾,腰部確實比之前粗了一兩分,可是溫文瀾每天都沒有食欲,更沒怎麽好好吃東西,怎麽會胖呢?
一個念頭飛快地從周墨淮的腦海裏閃過,快得讓人抓不住,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說不上來,他細細思索,怎麽樣想不出個所以然。
溫文瀾看著周墨淮,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周墨淮不喂她西瓜吃了,她便把西瓜撈到懷裏,自己動手舀著吃。
“瀾瀾!”
周墨淮猛地抬起頭,身子一顫,差點將溫文瀾懷裏的西瓜抖下去。
“何事一驚一乍的?”溫文瀾有些不耐煩,不過忍住沒發火。
“你這個月的……是不是還沒有來……”周墨淮又默默算了一遍,推遲快一個月了。
“這個……”溫文瀾楞了一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不太可能吧,前不久陸副使才看過,他也沒說啊,大概是服藥的緣故吧。”
周墨淮想了想,覺得也是,陸副使什麽也沒說,而且他也應該沒法讓溫文瀾懷孕。
謹慎起見,周墨淮還是叫來了陸副使,陸副使頂著一頭霧水說溫文瀾一點事也沒有,兩人這才安心下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