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米之遠,一身量高大的同齡男性,對他陰惻惻地笑。
兩年多不見,討厭的人,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
晏飛。
是當年在軍校,被陳清禾兩度開瓢,也是直接導致他離家參軍的老仇人,晏飛。
“哦!”
晏飛一陣陰陽怪調的尾音,不屑地將他上下打量,“原來,讓我妹和家裏鬧得死去活來的人,是你啊。”
陳清禾表情尚算平靜,就指尖的煙身,被他不動聲色地捏凹了。
他也笑,看起來客氣,實則寒森,“霍歆是你哪位表妹啊?”
晏飛聽了大笑話,“哈哈”兩聲,然後玩味,故意,“她是我親妹妹。”
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就是這麽意巧合。
晏飛是個不入流的二浪子,記仇氣且多疑,這麽多年,對被陳清禾開了兩次腦袋的事兒恨之入骨。
他向前幾步,挑釁道:“當初在學校你風頭很盛啊,怎麽,混了這麽多年,還是個班長?
需不需要我幫你打聲招呼?”
陳清禾冷笑一聲:“省了,還是管好你自己的腦袋吧,怎麽,傷口都好了?”
晏飛當場變臉,罵了一聲,抓起地上的板磚就幹了過來。
陳清禾是練家子,體格招式遠在他之上,起先,晏飛還能扛幾招,隨著動靜越來越大,出來看的人越來越多,他便悄悄收了力氣,肚皮一挺,把自己送給了陳清禾的拳頭。
晏飛倒地,塵土飛揚地滾了兩圈。
“哎喲!哎喲!”
他被揍的這一幕,恰好被剛下樓的霍歆看見。
她身後,還有她的父母。
他們嚴厲的臉色,更添了幾分霜降的寒冷。
陳清禾的拳頭舉在半空,瞬間頹了。
他知道,這戲,完了。
不顧霍歆的泣聲挽留,陳清禾走得頭也不回。
本來這事兒,警務兵是要逮捕他的,但霍歆厲聲威脅她父母:“誰敢!”
於是,沒人敢動彈,任憑陳清禾走出了大院兒。
出了這扇門。
也就別想再進來了。
霍歆開始瘋狂地給陳清禾打電話,去建民旅館堵人,但陳清禾反偵察能力強,早就換了地兒。
沈陽是她從生長的地方,再熟悉不過,但此刻,宛若陌生迷宮,她找不到陳清禾了。
霍歆開始聲淚俱下地給他發短信,十幾條一起振。
“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你別走行嗎?
“你跟我哥有什麽過節,為什麽要打架呢?
“打就打吧,你能別不理我嗎?
“陳清禾,你不要我了嗎。”
後來呢?
後來啊,據旅館老板回憶,那晚十一點的時候,0的陳姓客人,滿臉期待,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兩個時後,他竟然滿身傷地回來了。
淩晨四點。
輾側難眠的霍歆,收到了一條短信。
陳清禾發的。
“不管你騙我,是有心還是無意,我都沒法過去這道坎。
薔薇,咱倆算了吧。”
他字裏行間,都是貨真價實的傷心。
霍歆知道,這男人從來都是言出必行。
陳清禾第二就返回部隊,手機上交,恰好上級命令,野戰隊提前開啟獵人集訓。
地點是大興安嶺,真正的與世隔絕。
這一走,就是兩個月。
霍歆又去原來的駐地找過他一回,自然撲了個空。
當時她碰上的,是駐守大門的執勤警衛兵,這兵是新來的,對陳清禾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
他答非所問,被有心的霍歆一聽,就覺得是被陳清禾指使,不想見她的借口而已。
霍歆傷了心,也就稀裏糊塗地回了沈陽。
當初陳清禾給她發的分手短信——“我沒法過去這道坎”。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也不是故意隱瞞她哥哥叫晏飛,她也從不知道兩人間的過節,這怎麽就成了,不可饒恕的坎兒了呢?
鬱悶轉為怨念,怨念久了,又都成了恨。
獵人集訓殘酷至極。
步坦協同,交替掩護,武裝十公裏,戰鬥負荷每都是四十斤以上,野外求生項目裏,陳清禾在執行一項叢林搜索任務時,滾下了五米高的陡峭山坡,大冬的,直接落到下邊的深潭裏,差點就掛了。
死去又活來不知多少次,陳清禾以全隊第一的成績,完成集訓。
兩個月後再回駐地,他終於忍不住去問了,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沒有。
記錄上,一次都沒有。
陳清禾想著,不就是個插曲嗎,誰還過不去了。
日子如水流。
這兩年,陳清禾從哈爾濱戰區調至79步兵師,又因出色表現,提拔至陸航直升機團。
繞了中國大半地方,守衛了中俄、中緬國境地區。
014年元旦,陳清禾光榮退伍,趕在農曆春節回到上海。
走前的最後一晚,陳清禾拿回手機,安了幾個時下軟件,在登錄微信時,他手一抖,鬼使神差地點了“添加朋友”,然後按下一串電話號碼。
搜索結果彈出:
頭像是朵水彩的粉色薔薇花。
地區:遼寧 沈陽。
相冊是對陌生人可見十條動態。
陳清禾點進去。
最新的一條是01年1月,兩行文字信息——
“今台裏新年聚餐,挽香的服務還是那麽好。
趙這家店的湯最好喝,鮮而不油膩。
可我嚐不出,你不在,什麽都是沒味道的。”
此後,再無更新。
陳清禾關了手機,閉上了眼睛,好像聞到了記憶沸騰的味道。
像是滾開的水,咕嚕冒著泡,一個個熱烈洶湧地往上竄,氣泡升上了,又一個個爭先恐後地爆炸。
那濺開的水汽,在空氣裏蒙出一個景象——
白皚皚的月光雪山。
有薔薇,在開。
陳清禾是在014年重回故裏。
一身筆挺軍裝,兩個二等功,三個三等功,對得起衣錦還鄉這個詞。
大院和他走的那年差別不大,就大門翻新了幾處,站崗的人兒也換了,讓陳清禾微微恍然。
到家的時候,聞風而動的陳家親友都趕了來。
一是接風洗塵,二是緩合他和老爺子的關係。
二嬸問道軍營生活時,陳清禾得那叫一個眉飛色舞。
“那麽大的洪水,我拿根繩兒就紮進去了,人?
人當然救回來了!
“野外生存時,猜猜看我碰到了啥?
沒錯,真狼,眼睛冒綠光。”
陳清禾隨便挑了幾件事,把眾人聽得倒吸氣。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伯。”
陳自儼自樓梯下來,他一出現,輩們自覺閉了嘴。
陳清禾回頭瞄了眼,又輕飄飄地移開,麵不改色地繼續著豐功偉業。
“還有去年的中緬邊境,我們那隊可是……”
陳自儼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不屑道:“兒科。”
陳清禾也“嗬”了聲兒,牙齒利著,“行啊,挑你隊伍裏隨便誰,跟我幹一架,看究竟誰是兒科。”
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還和從前一樣。
二嬸拉了拉陳清禾的胳膊,“哎,忍忍啊。”
陳自儼這回倒沒生氣,故意走到陳清禾麵前,閑適地往藤椅上一坐,哎嘿,悠哉地喝起了碧螺春。
陳清禾眉一挑,把剩下的驚險事給完,把這幫崽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聽起來爽利,但那些受過的苦,挨過的傷,出生入死多少回,全都是他真槍實彈經曆過的。
一旁的陳自儼,事不關心地品著茶,其實呢,耳朵豎得比誰都高。
當聽到陳清禾在大興安嶺,從雪坡上滾落寒潭時,老司令這枯褶的手,差點把杯耳給捏碎嘍。
當年那個不可一世的搗蛋鬼,黑了,結實了,也比以前更狂了。
陳自儼目光落到他後腦勺上,黝黑短發間若隱若現的疤痕,還是那麽明顯。
這孩子,雖然討厭,但將門之風,勝於藍啊。
接風宴上,陳清禾那酒量叫一個敞亮,氣氛熱烈得很。
同輩們正熱鬧,主位上的陳自儼,突然把自個兒剛盛的湯,默默推到了陳清禾麵前。
然後不著一詞,起身,走了。
魚湯濃白,熱氣還新鮮。
親友們自覺安靜,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看向陳清禾。
陳清禾默了幾秒,突然端起碗,仰頭一口喝完,瓷碗倒扣,對著爺爺的背影大聲——
“好喝!”
也不知是誰帶頭鼓起了掌,接二連三,聲響掀。
大夥兒明白,這爺孫倆,有戲了。
陳清禾回來後,大院裏的發都給他攢局接風,可能年齡長了,對這熱鬧不熱衷了,把時間一調和,弄了個大一點兒的飯局,所有人聚聚就算完事兒。
“陳哥,咱們這群人裏頭,你是最硬氣的一個,不帶半點兒泥水。”
一發喝多,開始吐真言,“你是真大爺。”
陳清禾笑笑:“謝您嘞。”
聊完往昔,就聊如今。
陳清禾問:“匯報一下你們的近況吧。”
“老五出國進修了,號子幹後勤去了,燕兒最牛逼,從那什麽生物工程畢業後,你猜怎麽著?
嘿!當模特兒去了,還演了兩部電視劇呢。”
陳清禾問:“厲坤和迎晨呢?”
“厲哥滿世界跑,據,上個月去了阿富汗執行任務。”
這哥們兒拇指豎起,對厲坤也是打心眼地服氣,他又歎了一口氣。
“晨丫頭在杭州,是他們總部的一個分公司,上那兒當高管去了。
這兩人,唉。”
山南水北,也是倆角色啊。
話不用滿,這群孩子裏,個個都有故事。
陳清禾沒再問。
他悶頭喝了一口酒,自己不過走了四年,怎麽就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了呢。
休息了一,陳清禾就去工作崗位報到了。
警衛部不是個閑散部門,尤其碰上各種會議,一立在外麵,水都沒空喝一口。
陳清禾完全可以借著家裏的關係,去更輕鬆的地方,但他克己有度,真正的社會主義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