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踏跡已失,閻牆就此高築,絕無退路。劍壑瀝血,縱橫銘烙,星火之急,勢動莽蒼。塵汙渦流巨變,攜重圍暴卷,擰腕劍鋒揮出,乍見銀華黯然,故友眉目駭現眼前,種種情深義重霎作千萬利刃剜削心口。
怔愣隻消片刻,斂眸暗自深收驚懼雜糅紊亂。如若就此駐足,如若恩仇將息。——怎堪過往?且戰!
殺招凜出,欲取敵眾顱首又見熟識眉眼閃掠,血汙蓋顏。指掌戰栗間狠攥劍柄,金輝現,直至天地寂滅之時。
-神垂憐,神不朽。
吾將不朽,在粉碎的白月、無窮的長風、浩瀚的幽天、不存的虛夢裏。
曆逆海崇帆的消亡、武林俠影的明滅、世說道傳的更替、愛恨情仇的燒冷,那寂靜的永夜降臨了。
吾穿上聖裁者的華袍,戴起垂千珠的神冠,曾有慈悲的邪神流下過憐憫眾生的淚水,恨惜荼羅的宏圖未曾籠罩天聽與地聞。這一切的淚意與失聲的歎息,在聖潔的衣冠上搖曳為孔雀色的幽影,重碧深青,閃滅如燼。
吾重返逆海崇帆舊殿,於蒼茫的青風與白月的照影下,仰望那通天的刀梯。神罰的逆信者曾爬上這贖罪的天塹,偉力的聖裁者輕易地駕馭著流霞與神光,高高在上地將冷酷的垂憐俯望向信徒。鮮血的洗潔之下,刀梯上叩著長磕首的虔誠,割裂肉骸,擠壓出粉末似的誠愛與崇拜。
向上、向刀梯的通神的盡頭而去。
吾將封放著當年黃龍村舉義裂帛的紅匣,放在朝東的青石上。天明的時候,將會有浴火的紅朝,從東方的盡頭升起。
吾邁上刀梯,如任何一個曾竭性命贖罪與崇神的信徒一樣,將掛礙的肉身自剮為獻祭的禮饗,鈍厚的聲音以莊嚴的無聲穿徹無物的虛寰,淋漓的熱血灑現出無疆的曼華荼羅。
吾終於得見了神跡,以血與肉活畫的虛無的荼羅顯現了,神的終影於其中爍出,閃瞬間消弭於吾的肉身與心宙中。
神跡的謎底是虛、是無,是一陣吹過原野的、無法帶來四季的風。
然而吾仍是虔誠,這終末的虔誠煥發其最大的光彩,是吾一生最接近神誌、攀上恒國的時刻。
一步、一步,刮破了衣、割裂了裳、斬斷了珠、碎裂了冠。金靴散盡,赤足徒步,吾以活肉接觸著刀鋒,吾向上、再向上。
將丹元喪廢、修為散棄,吾以徹底的凡人的力量與虔決,登上這贖罪的天梯。
曾使吾輕易降臨的通天的地擘台,在遙高的黑星河的彼端,緩緩地顯現了。斷壁殘石下,曠高的懸台臨著寂靜的虛空,連宙宇也陷入沉眠。
吾登上了刀梯的盡頂,以浴血的殘軀、裸骨的廢掌、不大能看得清的雙眼。沾凝了肉末與血膜的長發,硬硬地在風中緩緩飄飛。
這裏連鬼魂都不停息,隻有風——從荒古的太虛吹來,令江海沸形、山河有色,又令天地寂靜、萬物剝聲的風,無極地從深淵裏吹上來。
冠上最後的一串雀珠,在風中墜落了。
吾跪下來,以折斷的膝骨的脆聲,發出清冽的禱祝。
天諭與伊的私欲、惡念、孽業、情亡一起,再入輪回。
畫眉與伊的嬌狂、無辜、眼淚、再生一起,重活一世。
禍風行、禍風行。
與他的意氣、奮勇、忠摯、憂憾一起,攜愛再活。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