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社戲(1/5)

作者:魯迅字數:12288更新時間:2019-07-26 00:39:36

    我在倒數上去的二十年中,隻看過兩回中國戲,前十年是絕不看,因為沒有看戲的意思和機會,那兩回全在後十年,然而都沒有看出什麽來就走了。

    第一回是民國元年我初到北京的時候,當時一個朋友對我說,北京戲最好,你不去見見世麵麽?我想,看戲是有味的,而況在北京呢。於是都興致勃勃地跑到什麽園,戲文已經開場了,在外麵也早聽到咚咚地響。我們挨進門,幾個紅的綠的在我的眼前一閃爍,便又看見戲台下滿是許多頭,再定神四麵看,卻見中間也還有幾個空座,,擠過去要坐時,又有人對我發議論,我因為耳朵已經喤喤地響著了,用了心,才聽到他是說“有人,不行!”

    我們退到後麵,一個辮子很光的卻來領我們到了側麵,指出一個地位來。這所謂地位者,原來是一條長凳,然而他那坐板比我的上腿要狹到四分之三,他的腳比我的下腿要長過三分之二。我先是沒有爬上去的勇氣,接著便聯想到私刑拷打的刑具,不由地毛骨悚然地走出了。

    走了許多路,忽聽得我的朋友的聲音道:“究竟怎的?”我回過臉去,原來他也被我帶出來了。他很詫異地說:“怎麽總是走,不答應?”我說:“朋友,對不起,我耳朵隻在冬冬喤喤地響,並沒有聽到你的話。”

    後來我每一想到,便很以為奇怪,似乎這戲太不好,——否則便是我近來在戲台下不適於生存了。

    第二回忘記了那一年,總之是募集湖北水災捐而譚叫天還沒有死。捐法是兩元錢買一張戲票,可以到第一舞台去看戲,扮演的多是名角,其一就是小叫天。我買了一張票,本是對於勸募人聊以塞責的,然而似乎又有好事家乘機對我說了些叫天不可不看的大法要了。我於是忘了前幾年的冬冬喤喤之災,竟到第一舞台去了,但大約一半也因為重價購來的寶票,總得使用了才舒服。我打聽得叫天出台是遲的,而第一舞台卻是新式構造,用不著爭座位,便放了心,延宕到九點鍾才出去,誰料照例,人都滿了,連立足也難,我隻得擠在遠處的人叢中看一個老旦在台上唱。那老旦嘴邊插著兩個點火的紙撚子,旁邊有一個鬼卒,我費盡思量,才疑心他或者是目連的母親,因為後來又出來了一個和尚。然而我又不知道那名角是誰,就去問擠小在我的左邊的一位胖紳士。他很看不起似的斜瞥了我一眼,說道:“龔雲甫!”我深愧淺陋而且粗疏,臉上一熱,同時腦裏也製出了決不再問的定章,於是看小旦唱,看花旦唱,看老生唱,看不知什麽角色唱,看一大班人亂打,看兩三個人互打,從九點多到十點,從十點到十一點,從十一點到十一點半,從十一點半到十二點,——然而叫天竟還沒有來。

    我向來沒有這樣忍耐地等待過什麽事物,而況這身邊的胖紳士的籲籲地喘氣,這台上的冬冬喤喤的敲打,紅紅綠綠的晃蕩,加之以十二點,忽而使我省悟到在這裏不適於生存了。我同時便機械地擰轉身子,用力往外隻一擠,覺得背後便已滿滿的,大約那彈性的胖紳士早在我的空處胖開了他的右半身了。我後無回路,自然擠而又擠,終於出了大門。街上除了專等看客的車輛之外,幾乎沒有什麽行人了,大門口卻還有十幾個人昂著頭看戲目,別有一堆人站著並不看什麽,我想:他們大概是看散戲之後出來的女人們的,而叫天卻還沒有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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