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弟兄(2/5)

作者:魯迅字數:12564更新時間:2019-07-26 00:39:39

    公寓卻如平時一般,很平安,寂靜;一個小夥計仍舊坐在門外拉胡琴。他走進他兄弟的臥室,覺得心跳得更厲害,因為他臉上似乎見得更通紅了,而且發喘。他伸手去一摸他的頭,又熱得炙手。

    “不知道是什麽病?不要緊罷?”靖甫問,眼裏發出猶疑的光,顯係他自己也覺得不尋常了。

    “不要緊的……傷風罷了。”他支吾著回答說。

    他平時是專愛破除迷信的,但此時卻覺得靖甫的樣子和說話都有些不祥,仿佛病人自己就有了什麽預感。這思想更使他不安,立即走出,輕輕地叫了夥計,使他打電話去問醫院:可曾找到了普大夫?

    “就是啦,就是啦。還沒有找到。”夥計在電話口邊說。

    沛君不但坐不穩,這時連立也不穩了;但他在焦急中,卻忽而碰著了一條生路:也許並不是猩紅熱。然而普大夫沒有找到……同寓的白問山雖然是中醫,或者於病名倒還能斷定的,但是他曾經對他說過好幾回攻擊中醫的話:況且追請普大夫的電話,他也許已經聽到了……

    然而他終於去請白問山。

    白問山卻毫不介意,立刻戴起玳瑁邊墨晶眼鏡,同到靖甫的房裏來。他診過脈,在臉上端詳一回,又翻開衣服看了胸部,便從從容容地告辭。沛君跟在後麵,一直到他的房裏。

    他請沛君坐下,卻是不開口。

    “問山兄,舍弟究竟是?”他忍不住發問了。

    “紅斑痧。你看他已經‘見點’了。”

    “那麽,不是猩紅熱?”沛君有些高興起來。

    “他們西醫叫猩紅熱,我們中醫叫紅斑痧。”

    這立刻使他手腳覺得發冷。

    “可以醫麽?”他愁苦地問。

    “可以。不過這也要看你們府上的家運。”

    他已經糊塗得連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竟請白問山開了藥方,從他房裏走出;但當經過電話機旁的時候,卻又記起普大夫來了。他仍然去問醫院,答說已經找到了,可是很忙,怕去得晚,須待明天早晨也說不定的。然而他還叮囑他要今天一定到。

    他走進房去點起燈來看,靖甫的臉更覺得通紅了,的確還現出更紅的點子,眼瞼也浮腫起來。他坐著,卻似乎所坐的是針氈;在夜的漸漸寂靜中,在他的翹望中,每一輛汽車的汽笛的呼嘯聲更使他聽得分明,有時竟無端疑為普大夫的汽車,跳起來去迎接。但是他還未走到門口,那汽車卻早已經駛過去了;惘然地回身,經過院落時,見皓月已經西升,鄰家的一株古槐,便投影地上,森森然更來加濃了他陰鬱的心地。

    突然一聲烏鴉叫。這是他平日常常聽到的;那古槐上就有三四個烏鴉窠。但他現在卻嚇得幾乎站住了,心驚肉跳地輕輕地走進靖甫的房裏時,見他閉了眼躺著,滿臉仿佛都見得浮腫;但沒有睡,大概是聽到腳步聲了,忽然張開眼來,那兩道眼光在燈光中異樣地淒愴地發閃。

    “信麽?”靖甫問。

    “不,不。是我。”他吃驚,有些失措,吃吃地說:“是我。我想還是去請一個西醫來,好得快一點。他還沒有來……”

    靖甫不答話,合了眼。他坐在窗前的書桌旁邊,一切都靜寂,隻聽得病人的急促的呼吸聲,和鬧鍾的軋軋地作響。忽而遠遠地有汽車的汽笛發響了,使他的心立刻緊張起來,聽它漸近,漸近,大概正到門口,要停下了罷,可是立刻聽出,駛過去了。這樣的許多回,他知道了汽笛聲的各樣:有如吹哨子的,有如擊鼓的,有如放屁的,有如狗叫的,有如鴨叫的,有如牛吼的,有如母雞驚啼的,有如嗚咽的……他忽而怨憤自己:為什麽早不留心,知道,那普大夫的汽笛是怎樣的聲音的呢?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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