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也很破舊,但有幾處添了新石頭;護城溝邊看見爛泥堆,像是有人淘掘過,但隻見有幾個閑人坐在溝沿上似乎釣著魚。
“他們大約也聽到消息了,”墨子想。細看那些釣魚人,卻沒有自己的學生在裏麵。
他決計穿城而過,於是走近北關,順著中央的一條街,一徑向南走。城裏麵也很蕭條,但也很平靜;店鋪都貼著減價的條子,然而並不見買主,可是店裏也並無怎樣的貨色;街道上滿積著又細又粘的黃塵。
“這模樣了,還要來攻它!”墨子想。
他在大街上前行,除看見了貧弱而外,也沒有什麽異樣。楚國要來進攻的消息,是也許已經聽到了的,然而大家被攻得習慣了,自認是活該受攻的了,竟並不覺得特別,況且誰都隻剩了一條性命,無衣無食,所以也沒有什麽人想搬家。待到望見南關的城樓了,這才看見街角上聚著十多個人,好像在聽一個人講故事。
當墨子走得臨近時,隻見那人的手在空中一揮,大叫道:
“我們給他們看看宋國的民氣!我們都去死!”
墨子知道,這是自己的學生曹公子的聲音。
然而他並不擠進去招呼他,匆匆地出了南關,隻趕自己的路。又走了一天和大半夜,歇下來,在一個農家的簷下睡到黎明,起來仍複走。草鞋已經碎成一片一片,穿不住了,包袱裏還有窩窩頭,不能用,便隻好撕下一塊布裳來,包了腳。
不過布片薄,不平的村路梗著他的腳底,走起來就更艱難。到得下午,他坐在一株小小的槐樹下,打開包裹來吃午餐,也算是歇歇腳。遠遠地望見一個大漢,推著很重的小車,向這邊走過來了。到得臨近,那人就歇下車子,走到墨子麵前,叫了一聲“先生”,一麵撩起衣角來揩臉上的汗,喘著氣。
“這是沙麽?”墨子認識他是自己的學生管黔敖,便問。
“是的,防雲梯的。”
“別的準備怎麽樣?”
“也已經募集了一些麻、灰、鐵。不過難得很:有的不肯,肯的沒有。還是講空話的多……”
“昨天在城裏聽見曹公子在講演,又在玩一股什麽‘氣’,嚷什麽‘死’了。你去告訴他:不要弄玄虛;死並不壞,也很難,但要死得於民有利!”
“和他很難說,”管黔敖悵悵地答道。“他在這裏做了兩年官,不大願意和我們說話了……”
“禽滑厘呢?”
“他可是很忙。剛剛試驗過連弩;現在恐怕在西關外看地勢,所以遇不著先生。先生是到楚國去找公輸般的罷?”
“不錯,”墨子說:“不過他聽不聽我,還是料不定的。你們仍然準備著,不要隻望著口舌的成功。”
管黔敖點點頭,看墨子上了路,目送了一會,便推著小車,吱吱嘎嘎地進城去了。
三
楚國的郢城可是不比宋國:街道寬闊,房屋也整齊,大店鋪裏陳列著許多好東西,雪白的麻布,通紅的辣椒,斑斕的鹿皮,肥大的蓮子。走路的人,雖然身體比北方短小些,卻都活潑精悍,衣服也很幹淨,墨子在這裏一比,舊衣破裳,布包著兩隻腳,真好像一個老牌的乞丐了。
再向中央走是一大塊廣場,擺著許多攤子,擁擠著許多人,這是鬧市,也是十字路交叉之處。墨子便找著一個好像士人的老頭子,打聽公輸般的寓所,可惜言語不通,纏不明白,正在手掌心上寫字給他看,隻聽得轟的一聲,大家都唱了起來,原來是有名的賽湘靈已經開始在唱她的《下裏巴人》,所以引得全國中許多人,同聲應和了。不一會,連那老士人也在嘴裏發出哼哼聲,墨子知道他決不會再來看他手心上的字,便隻寫了半個“公”字,拔步再往遠處跑。然而到處都在唱,無隙可乘,許多工夫,大約是那邊已經唱完了,這才逐漸顯得安靜。他找到一家木匠店,去探問公輸般的住址。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