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真是有多愛,就有多恨了。
於休休低頭啃著蘋果,沒有多問,但是回到房間後,她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打了個電話給繆延,了解情況。
對她的來電,繆延有點意外,笑著說:“你還會關心他?”
於休休笑了笑:“不是關心,就是想知道他是怎麽倒黴的。我想開心開心。”
繆延失笑,“我隻能告訴你,能說的部分。”
“行。你說,我撿能說的說。”
於休休懶洋洋地笑著,雙腳搭在腳凳上一晃一晃的。然後就從繆延嘴裏聽了一個和於大壯那裏差不多的故事版本。更清楚的一點是,衛思良說那天晚上她跟蹤唐緒寧,看到他進了一個KTV,在那個KTV裏,衛思良拍到了唐緒寧和一個男人見麵,他倆鬼鬼祟祟地說話。警方在唐文驥案破後,已經抓獲了那個人,經審訊,那人承認唐緒寧是他的同夥。
“我們查過了,唐緒寧手機裏的那張照片,正是那個叫阿光的人發的。”
“這麽巧?”於休休疑惑地說:“這麽說,他罪證確鑿了?”
繆延又是一聲笑,“沒有那麽簡單,我們還要繼續調查,補充證據。”
“哦。”
於休休嘴上應承著,腦子裏卻想到很多關鍵詞,KTV,阿光,和唐緒寧鬼鬼祟祟說話的男人,審訊就承認是同夥……
“我想起來了。”
於休休突然拔高了聲音。
“繆警官,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也在那兒唱K,唐緒寧就在我身邊不遠。”
那天晚上唐緒寧十分憤怒,說她“差點沒命”,還告訴她“有人要搞她”,他還提前給她打了電話,可是她沒有接。現在唱來,他說的就是那個阿光吧?被衛思良拍到的那個?
於休休敲了敲額頭,其實不明白唐緒寧為什麽沒有把她也在場的事情說出來,“繆警官,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天晚上唐緒寧去KTV,是為了找我的。哦對,他還保護了我。”
“保護你?”
“嗯。還有在A國沉船的那天,其實他,也救了我。”於休休很肯定地說:“這樣好了,我明天過來一趟,咱們當麵說。”
“你願意為他作證?”
“願意啊。”於休休笑盈盈地說:“這是公民應盡的義務。”
“哈哈,行。明天我在隊上等你。”
……
三天後,唐緒寧走出了看守所。
如於大壯所料,唐文驥沒有讓唐緒寧參與過任何一樁案子。
誰家兒子誰心疼,他那麽謹慎的人,又怎會把親兒子的命搭進去?
水落石出,沉冤得雪。可是唐緒寧並沒有感覺到快樂。
刺目的陽光讓他有短暫的眩暈。在看守所的這些日子,時間過得特別的慢。他有點想不起來自己在裏麵待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日,那一種被時光遺忘被世界拋棄的感覺,讓他頹然又滄桑。
為什麽沒有人來接他?
他愣愣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站了好一會兒,他想起來,不會再有人接他了。
家破人亡。曾經顯赫一時的唐家,終於走到了今天。
這樣的結果,唐緒寧一時很難去相信。他站在光暈裏,頭昏目眩,覺得周遭的一切像波浪般在起伏不停,眼前的景色漸漸變得模糊,鼻腔裏氧氣稀缺,快要呼吸不過來。
他扶住滾燙的牆壁,慢慢蹲下去,低頭看地上的螞蟻。
不知歸途,沒有家。一個人,一無所有。
這個世界陌生得讓他深深恐懼——
“緒寧。”一首刺耳的喇叭聲,把唐緒寧從恍惚中拉回來,他慢慢抬頭,看到陽光裏笑得露出幾顆金牙的於大壯,“蹲那兒幹啥?不怕曬啊。趕緊過來,咱們回家了。”
於大壯在朝他招手。
“於叔……”
唐緒寧喉頭哽咽,說不出話。
曾經他最看不慣最嫌棄的那幾顆金牙,此刻,比陽光溫暖。
而這,成了世界為他餘留的最後一絲善意。
唐緒寧抱著雙臂站起來,勉強地笑。
“我不去了。於叔。不打擾你們。”
別人給他善意,他不能再以惡意回報。此刻去打擾於家,難看又羞愧,唐緒寧做不到。
“大小夥子,別別扭扭的幹啥?”於大壯瞪他一眼,罵罵咧咧地走過來,重重拍在他的肩膀,用了唐緒寧以往最看不上的粗魯動作,卻溫暖地將他往懷裏攬了攬:“走。於叔組好了局,今天晚上為你接風洗塵。”
唐緒寧往邊上躲了躲。
他身上髒,不想太靠近於大壯。
“於叔,我想先回家,我……就不去打擾大家了。”
於大壯看他一眼,皺起眉頭,“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叫車了。”
唐緒寧臉上的慚色根本就藏不住,於大壯雖然是個粗人,但粗中有細,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這點小心思哪能瞞得過他。
“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捶。”於大壯不再和唐緒寧客套了,直接拖了他就走,“走走走,上車。再和老子客氣,信不信老子打你一頓?”
唐緒寧:“……”
於大壯開始吹牛逼,“你別以為這是看守所門口,老子就不敢動手。我跟你說,我打了你,也是天經地義,老子教訓侄子,誰管得著?”
看他發了狠,唐緒寧終是把難堪壓下,享受般聽著這久違的訓斥。
然後,默默地跟上他的腳步,上了車。
於大壯也不問他在裏麵什麽情況,大大咧咧地說笑著,看他渾身不自在,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又說:“我先送你回家。咱們洗個澡,換身衣服,休息休息,晚點咱們再去吃飯。”
唐緒寧側過頭,“你……今天不忙嗎?”
“忙?天大的事,有接你去吃飯重要啊?哈哈哈哈。”
於大壯爽朗的笑聲,愈發讓唐緒寧抬不起頭來,將腦袋垂得低低的,他脖子都軟了下去,覺得在於家人麵前,羞愧之極。
活了二十多年,唐緒寧一直有他固有的傲氣,好出身,高學曆,英俊的外表,令人羨慕的工作,年紀輕輕就擁有了同齡人豔羨不來的一切。他曾經目空一切,看不上於家暴發戶的姿態,在母親的影響下,覺得最恥辱的事情,就是和於家結親。
沒想到,活到現在竟然可笑的發現,被他丟棄的,竟是最寶貴的。
於大壯整整一天都守著唐緒寧,並親自把他拉到了洗塵宴上。
來的都是熟人,除了於家的三口,還有於大順,老村長,以及兩三個和於大壯素來親厚的於家村水庫人。而別的三姑六婆,和他們早就已經沒有了私下往來。
大家默契地關照著唐緒寧的情緒,絕口不提唐文驥的事情,隻是長輩般照顧他。沒有諷刺,沒有嘲弄,更沒有居高臨下的審視和假惺惺的安慰,就好像,他們真的是他的家人。
這與唐緒寧之前想的不一樣,更是讓他羞慚不已。
“緒寧啊,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唐緒寧說話很猶豫,“沒有想好。”
於大順看著他,笑說:“過兩天我要送你於爺爺回老家去避暑,你要是沒什麽事,陪我走一趟?很久沒去於家村了吧?去鄉下透透氣,接觸接觸大自然,保管你神清氣爽。”
唐緒寧沒有直接拒絕,“行,要是沒事,我跟大順叔去。”
於休休今天也在,本來她是不想來的,可是心裏有一些疑問,想親自問唐緒寧,於是大著肚子跟著母親過來了。
在席上,她沒怎麽說話,唐緒寧也很少看她,偶爾與她目光接觸,唐緒寧會馬上躲開。
於休休覺得這人很是奇怪,進了一趟看守所,怎麽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看到她像看到瘟疫,宇宙卡王的氣質呢?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於大壯讓司機送唐緒寧回去,於休休笑著跟過去,在車門口堵住了唐緒寧。
“我有事問你。”
看一眼她挺著的大肚子,唐緒寧心裏酸澀難當。
他點頭,“之前的事,謝謝你。”
“嗯?謝我什麽?”於休休問。
“謝你,肯為我作證。”唐緒寧低著頭,沒敢看她的眼睛,聲音也放得低沉,“我沒有想到,最後來救我的人,會是你。”
“那不叫救你,我隻是照實事告訴警方當天晚上事情的經過,怎麽判斷怎麽處理,是警方的決定。”
“那也得感謝你。”唐緒寧苦笑一下,“你能幫我,我很開心。”
開心到她相助的意義甚至大於了事件的本身。
因為這至少可以證明,於休休不恨他。
唐緒寧腦補很多,那模樣兒看上去有點落寞,於休休猶豫一下,說:“你怎麽招惹衛思良了?她這麽整你?”
“我不肯跟她在一起。”
“咋就不在一起了,你倆不是挺恩愛的?”
唐緒寧苦笑一下,沒有多做解釋,靜默片刻,深吸一口氣,說:“是我對不起她。她這麽做,是應該的。”
“所以,你就默認了她的舉報?”於休休抬抬眉梢,覺得這個人不可思議,“甚至你都沒有告訴警方,我那天也在?沒有讓我出來作證?”
“我不想自取其辱。”
他以為她是恨他的,恨到根本就不會為她說一句話。唐緒寧這麽想著,望向街邊閃爍的霓虹燈,歎息了一聲,“而且,說出那件事,對你的名聲,也不太好。”
“名聲?”於休休想不明白了,“怎麽就關係到我的名聲了?”
唐緒寧嘴皮動了動,低下頭,欲言又止:“那家夜店,不是正當經營的地方。”
“嗯?”於休休還是有點糊塗。
唐緒寧咬牙,索性說破,“你總不希望有人知道,你去嫖……鴨子吧?”
“噗!”於休休總算反應過來了,那天晚上是張老板請客招呼的,去之前她還真不知道那個店是什麽性質。現在聽到他的理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個,也是。哈哈哈,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
唐緒寧安靜地看了她半晌,搖搖頭,換了話題,“你這是快生了吧?別在外麵亂跑了。趕緊回去吧。”
“嘖。”於休休把頭偏向一邊,“又管我的事?”
“對不起。我沒有資格。”唐緒寧的話,不像反諷,說完迅速低下頭,然後錯過於休休的肩膀,上了車:“我走了。再見。”
汽車遠去。
於休休看著那輛車載著唐緒寧駛入車流,掩入一個廣告牌後麵,漸漸變成一個遙遠的影子,消失不見。
她這時候才突然驚覺,脊背早已濕透。
好熱。於休休拍了拍臉,默默轉身。
這座城市,迎來了今年暑熱的高峰期。
在那個接風洗塵宴的兩天後,於休休在婦兒院順利誕下一個七斤七兩的小生命。
辦出生證的時候,她想了許久,給她取了個小名。
“就叫小七七吧。”
工作人員很吃驚,“這麽隨便的嗎?名字很重要,你要考慮清楚。”
“大名等他爸回來了再取,我不愛動腦子。反正小孩子改名也方便,沒事。”
於是,出生證到手,上麵寫著於七七的名字,是個閨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