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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瑣記(2/3)

作者:魯迅字數:8152更新時間:2019-09-15 11:42:04

    無須學費的學校在南京,自然隻好往南京去。第一個進去的學校,目下不知道稱為什麽了,光複以後,似乎有一時稱為雷電學堂,很象《封神榜》上“太極陣”、“混元陣”一類的名目。總之,一進儀鳳門,便可以看見它那二十丈高的桅杆和不知多高的煙通。功課也簡單,一星期中,幾乎四整天是英文:“Itisacat。”“Isitarat?”一整天是讀漢文:“君子曰,潁考叔可謂純孝也已矣,愛其母,施及莊公。”一整天是做漢文:《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論》,《潁考叔論》,《雲從龍風從虎論》,《咬得菜根則百事可做論》。

    初進去當然隻能做三班生,臥室裏是一桌一凳一床,床板隻有兩塊。頭二班學生就不同了,二桌二凳或三凳一床,床板多至三塊。不但上講堂時挾著一堆厚而且大的洋書,氣昂昂地走著,決非隻有一本“潑賴媽”和四本《左傳》的三班生所敢正視;便是空著手,也一定將肘彎撐開,象一隻螃蟹,低一班的在後麵總不能走出他之前。這一種螃蟹式的名公巨卿,現在都闊別得很久了,前四五年,竟在教育部的破腳躺椅上,發現了這姿勢,然而這位老爺卻並非雷電學堂出身的,可見螃蟹態度,在中國也頗普遍。

    可愛的是桅杆。但並非如“東鄰”的“支那通”所說,因為它“挺然翹然”,又是什麽的象征。乃是因為它高,烏鴉喜鵲,都隻能停在它的半途的木盤上。人如果爬到頂,便可以近看獅子山,遠眺莫愁湖,——但究竟是否真可以眺得那麽遠,我現在可委實有點記不清楚了。而且不危險,下麵張著網,即使跌下來,也不過如一條小魚落在網子裏;況且自從張網以後,聽說也還沒有人曾經跌下來。

    原先還有一個池,給學生學遊泳的,這裏麵卻淹死了兩個年幼的學生。當我進去時,早填平了,不但填平,上麵還造了一所小小的關帝廟。廟旁是一座焚化字紙的磚爐,爐口上方橫寫著四個大字道:“敬惜字紙”。隻可惜那兩個淹死鬼失了池子,難討替代,總在左近徘徊,雖然已有“伏魔大帝關聖帝君”鎮壓著。辦學的人大概是好心腸的,所以每年七月十五,總請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場來放焰口,一個紅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盧帽,捏訣,念咒:“回資羅,普彌耶吽,唵吽!唵!耶!吽!!!”

    我的前輩同學被關聖帝君鎮壓了一整年,就隻在這時候得到一點好處,——雖然我並不深知是怎樣的好處。所以當這些時,我每每想:做學生總得自己小心些。

    總覺得不大合適,可是無法形容出這不合適來。現在是發現了大致相近的字眼了,“烏煙瘴氣”,庶幾乎其可也。隻得走開。近來是單是走開也就不容易,“正人君子”者流會說你罵人罵到聘書,或者是發“名士”脾氣,給你幾句正經的俏皮話。不過那時還不打緊,學生所得的津貼,第一年不過二兩銀子,最初三個月的試習期內是零用五百文。於是毫無問題,去考礦路學堂去了,也許是礦路學堂,已經有些記不真,文憑又不在手頭,更無從查考。試驗並不難,錄取的。

    這回不是Itisacat了,是DerMann,DieWeib,DasKind。漢文仍舊是“潁考叔可謂純孝也已矣”,但外加《小學集注》。論文題目也小有不同,譬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論》,是先前沒有做過的。

    此外還有所謂格致、地學、金石學、……都非常新鮮。但是還得聲明:後兩項,就是現在之所謂地質學和礦物學,並非講輿地和鍾鼎碑版的。隻是畫鐵軌橫斷麵圖卻有些麻煩,平行線尤其討厭。但第二年的總辦是一個新黨,他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大抵看著《時務報》,考漢文也自己出題目,和教員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華盛頓論》,漢文教員反而惴惴地來問我們道:“華盛頓是什麽東西呀?……”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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