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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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1)(1/3)

作者:魯迅字數:6318更新時間:2019-09-21 04:50:58

    近幾時我最討厭阿金。

    她是一個女仆,上海叫娘姨,外國人叫阿媽,她的主人也正是外國人。

    她有許多女朋友,天一晚,就陸續到她窗下來,"阿金,阿金!"的大聲地叫,這樣的一直到半夜。她又好像頗有幾個姘頭;她曾在後門口宣布她的主張:弗軋姘頭,到上海來做啥呢?……

    不過這和我不相幹。不幸的是她的主人家的後門,斜對著我的前門,所以"阿金,阿金!"的叫起來,我總受些影響,有時是文章做不下去了,有時竟會在稿子上寫一個"金"字。更不幸的是我的進出,必須從她家的曬台下走過,而她大約是不喜歡走樓梯的,竹竿,木板,還有別的什麽,常常從曬台上直摔下來,使我走過的時候,必須十分小心,先看一看這位阿金可在曬台上麵,倘在,就得繞遠些。自然,這是大半為了我的膽子小,看得自己的性命太值錢;但我們也得想一想她的主子是外國人,被打得頭破血出,固然不成問題,即使死了,開同鄉會,打電報也都沒有用的,--況且我想,我也未必能夠弄到開起同鄉會。

    半夜以後,是另一種世界,還剩著白天脾氣是不行的。有一夜,已經三點半鍾了,我在譯一篇東西,還沒有睡覺。忽然聽得路上有人低聲的在叫誰,雖然聽不清楚,卻並不是叫阿金,當然也不是叫我。我想:這麽遲了,還有誰來叫誰呢?同時也站起來,推開樓窗去看去了,卻看見一個男人,望著阿金的繡閣的窗,站著。他沒有看見我。我自悔我的莽撞,正想關窗退回的時候,斜對麵的小窗開處,已經現出阿金的上半身來,並且立刻看見了我,向那男人說了一句不知道什麽話,用手向我一指,又一揮,那男人便開大步跑掉了。我很不舒服,好像是自己做了什麽錯事似的,書譯不下去了,心裏想:以後總要少管閑事,要煉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炸彈落於側而身不移!……但在阿金,卻似乎毫不受什麽影響,因為她仍然嘻嘻哈哈。不過這是晚快邊才得到的結論,所以我真是負疚了小半夜和一整天。這時我很感激阿金的大度,但同時又討厭了她的大聲會議,嘻嘻哈哈了。自有阿金以來,四圍的空氣也變得擾動了,她就有這麽大的力量。這種擾動,我的警告是毫無效驗的,她們連看也不對我看一看。有一回,鄰近的洋人說了幾句洋話,她們也不理;但那洋人就奔出來了,用腳向各人亂踢,她們這才逃散,會議也收了場。這踢的效力,大約保存了五六夜。

    此後是照常的嚷嚷;而且擾動又廓張了開去,阿金和馬路對麵一家煙飯店裏的老女人開始奮鬥了,還有男人相幫。她的聲音原是響亮的,這回就更加響亮,我覺得一定可以使二十間門麵以外的人們聽見。不一會,就聚集了一大批人。論戰的將近結束的時候當然要提到"偷漢"之類,那老女人的話我沒有聽清楚,阿金的答複是:"你這老×沒有人要!我可有人要呀!"這恐怕是實情,看客似乎大抵對她表同情,"沒有人要"的老×戰敗了。這時踱來了一位洋巡捕,反背著兩手,看了一會,就來把看客們趕開;阿金趕緊迎上去,對他講了一連串的洋話。洋巡捕注意地聽完之後,微笑的說道:"我看你也不弱呀!"他並不去捉老×,又反背著手,慢慢地踱過去了。這一場巷戰就算這樣的結束。但是,人間世的糾紛又並不能解決得這麽幹脆,那老×大約是也有一點勢力的。第二天早晨,那離阿金家不遠的也是外國人家的西崽忽然向阿金家逃來。後麵追著三個彪形大漢。西崽的小衫已被撕破,大約他被他們誘出外麵,又給人堵住後門,退不回去,所以隻好逃到他愛人這裏來了。愛人的肘腋之下,原是可以安身立命的,伊孛生(HIbsen)戲劇裏的彼爾幹德(2),就是失敗之後,終於躲在愛人的裙邊,聽唱催眠歌的大人物。但我看阿金似乎比不上瑙威女子,她無情,也沒有魄力。獨有感覺是靈的,那男人剛要跑到的時候,她已經趕緊把後門關上了。那男人於是進了絕路,隻得站住。這好像也頗出於彪形大漢們的意料之外,顯得有些躊躇;但終於一同舉起拳頭,兩個是在他背脊和胸脯上一共給了三拳,仿佛也並不怎麽重,一個在他臉上打了一拳,卻使它立刻紅起來。這一場巷戰很神速,又在早晨,所以觀戰者也不多,勝敗兩軍,各自走散,世界又從此暫時和平了。然而我仍然不放心,因為我曾經聽人說過:所謂"和平",不過是兩次戰爭之間的時日。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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