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不戀城裏的月光

除夕夜，目前單身的二叔在我一再邀請下，到縣城一起吃團圓飯。 窗外，鞭炮聲掩蓋了各種喧鬧和嘈雜，圍爐的我們統統失聲。我猜，玉皇大帝的耳根也不得清靜了，說不準因節慶而生出許多煩躁來。 內向的二叔默默地吃著年夜飯。過了好一會兒，巨大的響聲才稍稍回落。二叔還是皺著眉，感慨地說，真要命啊！ 這是我們在老家城關過的第三個春節。三年之前，父親病重，為了滿足他的心願，讓他在鄉裏鄉親跟前有麵子，我們合議購買了這處私宅，實際上隻有過年團聚這個用途。 一開始，我就叫二叔搬過來住。反正空置，且新房有人氣才好呢。他笑笑說，曬太陽不如鄉下方便，空氣不如鄉下新鮮，再說在城裏沒事做，喝西北風啊。 大年初一，我和母親回去祭祖。二叔和鄉親們興高采烈地搓麻將。四處閑逛的雞鴨，專心吃草的高頭大馬，懶散愜意的農家小狗，都在偷聽起起落落的麻將聲。 我搬來老式板凳，挨著族裏一位長者坐下。他跟我打招呼：“你們城裏人忙啊忙啊，一年難得回來一兩趟。” “其實，我更喜歡鄉下的慢生活。”我似矯情似牢騷地應答。 “你們聊吧，中午在這裏吃雞湯，喝點小酒。”二叔滿臉笑容地說。看來，今天他的手氣不錯，應該有所斬獲。 “你知道嗎，現在政府準備搞城鎮化？”我問身旁的老人家。 “聽說了，今年農村房子都停建了，說是要統一規劃什麽的。這事哪有那麽容易。我老骨頭在這裏七八十年了，也不知道能活幾年，還真不想走。”他一邊說，一邊給老馬添了一大捆青草。 老人家的孫子今年剛考上公務員，聽到我們的話題，突然移步過來，接過話：“這次城鎮化的理念很好，那個表達我記得挺有詩意的。”他立刻點開手機，大聲朗讀起來： “城鎮化是解決農業、農村、農民問題的重要途徑，要尊重自然，順應自然，按照天人合一的理念，融入現代元素，保護和弘揚傳統優秀文化，讓城市融入大自然，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 “說得很好，但我隻知道，我們世代是農民，如果離開了土地，連農民的身份都不是。在這裏安心，我老觀念，希望不要折騰了，要想辦法真正把這裏的鄉村搞好。”老人家很認真而又嚴肅地說。 二叔麻將搓完了，喊我吃午餐。一鍋土雞湯，三盤自己種的青菜，一碗家釀的酒，不知不覺驅走了冬日的嚴寒，內心自然而然布滿了陽光。 “今年有什麽打算嗎？”我隨意問二叔。 “老樣子，還是做水電這一行。平時串串門，打打牌，挺好的。” “你要是想去城關住，隨時可以去啊。”我說。 “城關新房子很好，就是連個講話的人都沒有，不習慣哪。”他誠懇地說。 我不再勉強。他已經在這片樸實的土地上生活了大半輩子，那雙腳怎麽可能輕易挪動？那顆眷戀的心怎麽可能輕易分別？ 元宵節，我應老同學的邀請，回老家觀賞盛況空前的遊燈。抬頭望，一輪明月深情地掛在空中。突然，我有個顧慮：要是盲目城鎮化，可能產生可怕的真實——城市，他們紮不下根；鄉村，他們又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