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開花的土地(1/5)

作者:吳國恩字數:44318更新時間:2019-09-21 11:18:38

    1

    門前是一個不太高的突起,比坡平緩一點,可以有大量的風吹過,鄉下人叫峁的土山。峁是黃紅色的,是黃中的紅,像泥腿子的臉,很健康那種。殘陽潑血般潑灑到峁上的時候,泥腿根子蹲在自己家的院壩裏,用霧一樣的目光看著對麵的峁上,他望了很久才看見老泥腿根發像一隻蠕動著的蝸牛似的慢吞吞爬到峁的半腰。根子每天的這時候都要這樣蹲著看根發老漢爬上那黃土峁,他從老漢那弓得像蝦公一樣的腰上就能夠想象得出老人向上爬的樣子,老漢一隻手拄著煙杆一隻手撐著膝蓋,踩著自己的影子向上爬,喉嚨裏呼哧呼哧地響著痰音。自打新城區開始修建,根發老漢每天黃昏都要去爬那峁子,怎麽都勸不住,像爬上了癮似的。一開始時根子總要勸他,說舅,你天天爬那峁做什麽,你七老八十的,萬一腳下打個歪撇怎麽辦。根發老漢就沒好氣地回答,做什麽?我要看城市怎麽埋我呢,那狗日的城市。根發老漢一提起城市就顯得很激憤,他咒罵那狗日的城市的時候,一邊還要揮舞著手中的煙杆,好像城市就在他前麵似的,用煙杆一扒拉就可以掃平了。根子勸了好些天都沒有效果,根子就不勸了,隨他去,根子想這人老了老了,就變得一根筋了,心思怎麽也轉不過彎來,對一個一根筋的老人,你能把他怎麽樣?一個時辰後,根發老漢終於爬上了峁頂,麵朝著根子這邊蹴了下來,遠遠看去,就像一隻蹲在樹權上的貓頭鷹。根子沒來由地感覺老漢蹲在那兒就像一隻貓頭鷹,自己就像一隻被貓頭鷹守住了洞口的老鼠,不知為什麽根子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

    根子就那麽蹲著,兩隻手從大腿根伸下去,小心地護著秤砣一樣沉的卵蛋,小腹一陣兒一陣兒地脹疼。根子剛從妮那兒回來,根子每次從妮那兒回來兩個卵蛋都要炸開似的疼痛,這規律根子是經過好多次才總結出來的。根子蹲得腿都酸麻了,卻不想站起來,倆蛋像剛從鍋子裏撈出的熟鴨蛋,滑溜溜地壓手,傳遞著炙手的熱量。根子齜著牙,目光更陰鬱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吸得連卵蛋都涼颼颼的,才仰著頭向著峁上喊,舅,舅。

    根發老漢緩緩地直起腰來,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磕磕絆絆地往回走。老漢傴僂的身子好一會兒才下到半中,被寨子的房屋擋住了,好半晌,才像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一樣走到了坪場上。

    那城市又過來一些啦。根發老漢像報告一件新聞似的說。

    嗯。

    狗日的。根發老漢又說,不知是罵城市或是在罵根子。

    根子站了起來,卵蛋子吊下來,擦在襠上,痛得他咧了嘴。根子叉著腿說,舅,老歪又來啦。

    老頭一怔,還是為那地?

    是。

    日他娘,那是我的墳地。根發老漢怒氣衝衝地說。你答應啦?

    沒,根子說。我說這事兒該您做主,他說他還會來找您的。

    根發老漢不再說話了,歪著頭看著天空,天空有點灰,太陽掉窟窿了,幾隻鳥從峁上一衝一衝地飛過來,一直飛到城市的邊緣,仿佛吃了一驚似的,一下子盤旋著折了回來,刷的一聲從村子上空飛過去了。

    舅,根子又說,期期艾艾的。老歪說補償費的事還可以商量。

    你動心啦?

    ……我尋思著,凡事兒總得有個邊。根子又說,喉嚨裏像塞了把稻草,含含糊糊的。妮家那地也答應征了。

    根發老漢的臉霧了起來,抄著手從根子身邊走了過去,綿羊皮襖扇起一股羊臊風逼得根子連連後退。

    給我塊金子也不賣,根發老漢悶悶地嘟噥著扔下一句話,像扔下一塊石頭。你莫有那個想頭,根子,誰家願賣誰自家賣去,我不賣。明天,你趕牛把地犁了。

    2

    根子肩上扛著犁頭,手上搖著一根竹刷條趕著那頭騷牯向那塊地走。騷牯的卵蛋拍打著雙腿,根子的卵蛋也拍打著雙腿。根子和騷牯子一前一後地走著,邊走邊打量著一天天變得陌生的壩子。壩子裏到處是推土機翻出來的新土,紅慘慘的,像刀割的傷口,刀割得深,土地皮肉翻卷著,流了好多的血,根子覺出了土地的疼痛,根子想傷天理呢,好好的土地被割成這樣。騷牯子沒有這些想法,騷牯邊走邊翕動著粗大的牛鼻子嗅著新土,呼呼的鼻息吹得一些細小的土粒四散開來。

    日娘的,你嗅什麽,這裏又沒有母牛。根子罵,用手捧一下襠。根子邊捧著襠邊四下裏看,一看就看見妮在她家那塊地上刨紅薯,妮也在朝這邊看,一隻手扶著腰,一隻手撐著鋤頭,向後仰著,大奶子挺得像座山。根子覺得妮的目光有些憂鬱,妮的目光總是那麽憂鬱,像浸了水。根子便猜想妮一定是很失望了,妮一直勸根子賣了這地,妮說根子,你把地賣了我們一起進城做生意去。根子是答應了妮的,可根子現在卻來犁地,這不是自己嚼了自己舌頭是什麽?根子不敢再朝妮那邊看,低著頭,卵蛋子又隱隱脹痛起來。

    騷牯幸災樂禍地回過頭來,翹著嘴唇對根子笑。根子狠狠給了他一刷條。騷牯委屈地低下了頭。根子又可憐起它來,根子想城市來了,全寨子都沒有一頭母牛啦,這騷牯也難受得很。根子便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味兒。根子對騷牯抱歉地笑了笑,騷牯,騷牯,別難受,等這城市建起來了,把你賣到更遠的鄉裏去,賣到城市到不了的鄉裏去,那兒什麽樣的母牛都有,夠你騷。根兒想著想著就來到了自家的那塊地裏,開始套牛軛,地呈凹形,四周碼著紅慘慘的新土,那是推土機推的,準備填方。可是根發老漢橫豎不讓填,任誰來做工作都不行。根發老漢說日娘的我什麽都被你們城裏人盤剝光了,就剩下這養命土啦,給個金山都不賣,賣了我喝西北風去?這土就留了下來,留在一大片新翻的紅土中間,像一個堅守陣地的碉堡。

    套成牛軛後根子就揚起了竹刷條,沒情沒緒地犁起地來,騷牯也沒情沒緒的,東張西望地四處找母牛,慘紅慘紅的泥土色浸透了他們的眼,像趟了一地血。犁著犁著騷牯沒望到母牛,根子卻望到了妮,妮像從地裏冒出來似的一下子出現在凹地上。根子放了犁,跑過去,騷牯嫉妒地看著他。

    還犁呀?妮問。

    犁哩。根子答。

    你沒跟你舅商量?

    我不敢,我舅也不得答應。根子說,倆卵蛋又脹痛起來了,根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就猛然出手,把妮摁在後坎上了。根子的兩隻手在大奶子上使勁揉,兩隻泥手頓時把妮的前襟染成了紅泥色。妮不掙紮,由他揉。妮從來都是這樣,一見麵就由他揉任他摸,可就是不肯褪下褲帶,常折磨得根子脹痛難忍。

    你真是個草鬼婆。根子痛得忍不住了,就罵妮。

    我是草鬼婆,妮承認,不是草鬼婆還輪得到你摸?

    你放蠱呀。

    我放啦?

    放吧。

    真的放啦?

    真的放。

    妮就低下頭來,把肥厚的嘴唇堵住他的嘴,把口水渡過去。根子就死命吞,吞得咕嚕咕嚕直響。

    真甜。根子閉著眼說,很陶醉的樣子。根子這時就想一寨人都他媽的瞎了眼,這麽好的一個女人怎麽就認做草鬼婆沒人要呢?根子於是就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不是草鬼婆,自己也挨不上邊。根子像一個貪吃的孩子一樣,總是沒有個完,越沒完根子就越難受,倆蛋又沉甸甸地像秤砣一樣吊著了。

    給我。根子哀求道。

    不。

    給我。

    不!

    根子就沒辦法了,根子曉得動硬的他不行,妮輕輕一摔就能把他扔出三裏遠。根子實在忍不住了,就把褲子剮下來,掏出倆蛋給妮看。你看你害我呢。妮就蒙了眼,很害羞的樣子,可根子曉得妮在看,妮從指縫裏看。根子倆蛋脹得像一個熟透的柿子,蛋皮像薄腸一樣透明,看得見網狀的紫色血管。你看你看,你害得我難受。妮就心軟了,妮掀起衣服,把根子的頭摟在懷裏。根子你別急,遲早都是你的呢,根子,等你舅答應把地讓政府征了,得了錢,我們到城裏去合夥租個門麵做生意,到時你哪時要我哪時給你。說到這兒根子便痿了。根子一聽妮說這事兒就準痿下來,試了好多遍都不曾錯過。

    根子說妮你就不能不講城裏麽?

    為什麽不講,全寨人都讓步了,這城市建起來誰也攔擋不住。妮說。

    根子就不再說話了,使勁用嘴往妮懷裏拱,像豬崽吃奶。

    根子你得想辦法說服你舅。妮又說,妮背靠著土坎,看著根子亂蓬蓬的頭在衣襟裏使勁兒拱來拱去。

    我不敢。

    你不敢我把紅薯挖完了我就進城去了,我不留你的,我給了城裏人。

    你在氣我,你不會。根子說。

    妮就不聲響了,妮歎了一口氣,根子你怎麽就那麽留戀這地呢,這地有什麽好?根子說地裏長包米養人。妮說誰見過餓死人啦?根子說那是有地,沒有地就難說不餓死人。根子說妮你就是我的地,有你我就不會挨餓。根子又說我不求天天吃大米白麵,有包米就飽足了。妮就無比地感動,用手摩挲著根子的背。根子,傻根子,我這地留給你的,不叫城裏人種,留著你種,給你長苞米。根子沉醉了,像一個聽話的孩子,把嘴貼著妮的奶子上輕輕地舔,舔得充滿柔情蜜意。不提防騷牯拖著犁過來,伸長舌頭噝啦噝啦地舔他的光屁股。

    根子,牛。妮說。

    讓他舔好啦。根子大度地說,仍然抱著妮不放。可妮不肯讓牛舔她的根子,妮從根子的頭上彎下腰來,兩隻手從他的背後伸下去把他的褲子提上來。好啦根子,我該去刨紅薯了。

    根子戀戀不舍地把腦袋從妮懷裏拱出來。妮,你莫害我,你莫害我忍成癆,我成了癆病你就見好了嗎?草草她害我夠了,你還害我嗎?

    妮問,草草怎麽害你啦?

    草草讓我摸讓我親卻不讓我幹,根子說,把我憋出病了,要不我咋會得這怪病呢?

    妮就信了,我不會害你,根子,別急,遲早都是你的。妮用厚嘴唇親了下根子,就往坎上爬去。推土機推的土很鬆,抓不牢,妮爬上一半又逡了下來。根子就從下麵用腦袋頂著妮的屁股,妮爬上去,不見了。

    根子趕著牛回到家時,根發老漢臉沉沉地坐在門檻上。

    犁完了,舅。根子報告說,把牛係了,往屋後抱一捆幹苞米稈,灑上鹽水喂牛。

    這麽快就犁完啦?根發老漢說,混濁的眼睛盯著根子。根子,土地是搪不得的,你搪它一天,它搪你一年,根子,莫信別人的話,要把地當爹娘侍候。

    我沒有搪。根子辯解說。

    你搪沒搪你自己曉得,根子。根發老漢又說,根子一回來根發老漢就盯上了騷牯,騷牯的肩峰會告訴他根子犁得細不細。

    這塊地,往天我要犁三天。根發老漢又說。

    根子就不做聲了,根子說了假話,根子隔了犁呢,三犁當一犁,翻過來的土蓋滿地就行了。根子想這地反正是要給征了去的,犁那麽細做什麽。根子見根發老漢看出來了,就噤了口,勾著腦袋喂牛。

    喂了牛以後根子就準備去灶上煮飯,卻見灶房裏冒著煙。舅,你煮飯啦?根子問。根發老漢不答,偏著身子讓根子進屋。在根子一腳門內一腳門外時,老人才突然答話。是草草在煮飯。草草?根子愣了一下,叉著腿站住了。草草回來了?

    草草讓城裏人騙啦。根發老漢說。

    根子的臉沒來由地抽搐了一下,裝著沒事般地從側門進了灶房。草草坐在灶門口邊,正一把一把地把苞米稈折斷喂進灶裏。

    草草!根子喊。草草抖了一下,站了起來。草草你坐著,你是客,怎麽能讓你做呢?根子說著就去搶草草手上的工夫。草草臉寡白寡白的,根子哥我回來了,我又回來給爹做女了。草草那樣子就像流水中的一莖無助的水草,根子就覺得嗓子眼一陣發癢,硬硬的心就軟了,耷拉下來,最後快要融化了。草草你莫傷心,回來了就好了。根子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草草,就不斷地嘟噥著。草草的淚水流了下來。根子哥,我是自討的苦,不怨誰也不怪誰。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