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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1/5)

作者:吳國恩字數:44168更新時間:2019-09-21 11:18:38

    1

    下午七點,白玉就頻頻地看手機。手機冬眠,配合著家裏空曠的寂靜,也符合著白玉心裏的空寂。白玉翻到勞娜的電話,摁下發射鍵,立即又取消了。今天該勞娜做東,白玉不想讓勞娜笑話她眼窩子淺。她和勞娜經常去“異次元”氧吧,在那布置得另類浪漫的大廳裏,聽著舒緩的薩克斯獨奏曲,一邊吸氧一邊聊天。她們向來的做法是輪流坐莊,是另一種AA製,比正式的AA多了人情味,更富於友情的溫馨。這樣的聚會她們從來不會弄錯,誰也不比誰多埋和少埋一次單。其實她們根本不在意埋單的事兒,那點小錢真不值得一提。AA製是一種時尚,小資們都這樣,用勞娜的話說,那是一種意識,一種層次。

    今天輪到勞娜埋單,白玉雖然有些急不可耐,卻也不好催她。妝是早已化好了的,淡淡的眉毛,淺淺的眼影,鮮紅恰到好處的嘴唇,都顯示動人的魅力。白玉和勞娜都喜歡化淡妝,這是她們友誼的開始。幾年前她老公張勇還在星城時,帶她去參加一個party,來的都是成功的生意人,有許多人還是張勇的合作夥伴。勞娜的老公也帶著勞娜參加了。那晚上白玉一眼就喜歡上了勞娜,如同勞娜一眼就喜歡上她一樣。在七八位濃妝淡抹的夫人中,她們的妝化得很接近,淡雅、莊重,又不失嫵媚,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她們的話題就是從化妝開始的,談話開始後,彼此都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她們太接近了,不僅是性格,就連用的化妝品的品牌都一樣。比如香水,她們都喜歡香奈兒,法國香水的確與眾不同,香氣綿長,而且醇厚;至於麵奶,她們都喜歡韓國的HERA,適合亞洲人種,利於吸收。

    她們都生活在星城,雖然一個在西城一個在東城。星城是一個不到三百萬人口的城市,一條湘江把城市劃分為兩半,她們約定了把城中瀕臨湘江的異次元氧吧作為聚會的地方,每個星期都要去那裏泡一夜吧,或者一起喝咖啡,去美容院,做桑拿。

    過了六點三十分,勞娜還沒有打電話來,白玉就有一些急了。猶豫了好一陣,正要打電話過去,手機卻響起了“老婆老婆我愛你……”白玉故意不忙著接電話,一直等火風唱到“我會讓你笑,讓你歡喜”時才按下了接收鍵。勞娜的聲音傳了過來:“喂,怎麽不接電話呀?”白玉說:“剛才在衛生間裏。”勞娜那邊沉默了一下,說:“你大姨媽還沒到時候來呀,蹲衛生間做什麽?”白玉笑了起來,說:“勞娜姐,莫非大姨媽來了才蹲衛生間,人家解手也不行?”白玉本來是想數落勞娜幾句的,可是這會兒卻一點氣兒都沒有了。一個朋友連你的經期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你還怎麽忍心去責備她!白玉笑著說:“你這個時候還不打電話來,我還以為你家先生從澳大利亞回來了呢。”勞娜說:“他呀?都樂不思蜀了。”

    合上手機,白玉提起自己的金明姬小坤包打開大門,剛走到院子裏,回過頭看見小保姆春妮正在二樓陽台上,用抹布抹著漢白玉欄杆,眼睛卻盯著她看。看見她回過頭來,女孩慌忙把目光垂下來,看自己手裏的活兒去了。

    “春妮,我走了,你下來關門。”白玉對著陽台喊。

    春妮答應了一聲,噔噔噔跑了下來。白玉到車庫裏把自己那台紅色寶來退出來,在院子裏打了倒,搖下玻璃窗,對春妮說:“要照護好弟弟。”

    “嗯。”春妮說:“你放心,阿姨。”接著跑過去把院子大門打開了。

    寶來輕輕地唱著,滑出了院子。

    盛夏的七點多鍾,城市裏華燈未上,落日的餘暉反射在玻璃牆上,變幻出不同的顏色來。白玉打開空調,輕輕地踩著油門,自動檔寶來閑庭信步地穿過一個又一個街口。走到五一廣場前麵時,一盞盞路燈次第亮了起來,街道兩旁的霓虹燈也依次開放,透過玻璃在車裏變幻著,好像在車裏跳躍著一個童話。白玉不想在勞娜之前趕到異次元氧吧,她覺得應該稍稍遲到幾分鍾,給勞娜一個小小的懲罰。

    四十分鍾後,白玉來到了異次元氧吧,一看到那古色古香的木頭外牆,她仿佛已經吸到了那新鮮的氧氣,精神陡然好了起來。白玉一直弄不懂“異次元”是什麽意思,她猜測可能是外語音譯過來的,當然她也更不明白這樣一個名稱另類的地方,外牆與內飾布置得如此迥異,外牆古樸原始,大廳和包廂卻十分另類,充滿了後現代的氣息。勞娜說如此原始與現代的結合是一種時尚,勞娜總是比她知道得多一些。

    泊車時,白玉在停車場看到了勞娜的那輛寶馬MINI,於是笑了起來,在車上給勞娜打了個電話,勞娜告訴她,自己已經在大廳裏等著了。白玉進了門,舒緩的《回家》和氧離子很高的清涼氣體一下子把她包圍住了。白玉一眼就發現勞娜坐在一個秋千座上,像個摩登少女似的蕩來蕩去。她的對麵,坐著一個男人。

    白玉一瞬間有了猶豫。她們之間的聚會不帶任何男人,這是她們不成文的規矩。聚會時不帶男人,倒不是說她們之間沒有這方麵的交流,她們都知道彼此的一些小秘密。但兩個女人之間談男人是一回事,聚會時插上一個男人,又是另一回事。正當白玉猶豫不決時,勞娜看見了她,從秋千上站了起來。

    “白玉,在這裏呀。”

    她款款地走過去,從四麵八方聚焦的目光中,感覺到那男人的目光手電筒似的射過來,緊緊地粘在她的身上。她保持著鎮靜,不動聲色地走到勞娜身邊。說:“勞娜姐,路上塞車,讓你久等了。”

    勞娜說:“是啊,我們來的路上也塞了一小會,現在這交通!”接著,勞娜把白玉介紹給那個男人:“白玉,我的朋友,以前給你說過的。”白玉聽勞娜以前給男人說起過她,心裏有點不自在,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站了起來,伸出手說:“我叫肖坤,久仰白小姐芳名。”白玉莞爾一笑,說:“是不是如雷貫耳呀。”三個人笑了起來,勞娜向她投來讚賞的一瞥,她還真是佩服白玉的親和力的,看起來類似玩笑的一句話,一下子就把氣氛融合了。勞娜介紹說,肖坤也是一個事業成功人士,她們經常去的麗人俱樂部就是他旗下的一個子公司。其實勞娜不用介紹,白玉也知道他們的關係了,以前兩個女人說悄悄話的時候,勞娜就曾經說到過自己的情人,隻是一直沒有見麵而已。白玉裝著不動聲色的樣子,悄悄地觀察起肖坤來,果然風流倜儻。肖坤說,他今天來,想請二位賞光去麗人俱樂部休閑一下,俱樂部新開了一個健美院,搞了一個女性健美訓練班,教練都是全國有名的健美操教練。

    白玉說:“肖老板原來是來向我們推銷自己的業務的呀。”

    肖坤說:“也算是吧,開健美院怎麽能離得開白小姐這類的小資階層。”

    大家決定不吸氧了,去俱樂部。在停車場,勞娜把自己的車鑰匙扔給肖坤,說:“我懶得開車啦,你開我的車前麵走,我和白玉跟在後麵。”肖坤也不推辭,接過鑰匙就去發動車。勞娜鑽進白玉的副座上時,白玉推了她一把,說:“誰要你上我這車?去,陪你的白馬王子去。”勞娜說:“吃醋啦,我倆誰跟誰啊,要是你想,就借給你一夜。”白玉啐了她一口,說:“誰稀罕你的。”兩個女人嘻嘻笑著,在車裏揉做一團。

    到了麗人俱樂部,肖坤把她們請到一個會客廳,叫人泡了茶。白玉說:“肖總,你這裏還挺不錯啊,有會客廳。”肖坤謙虛地說:“哪裏哪裏,你過獎了。不過,現在娛樂行業都這樣,不顧一切往高檔上靠。不瞞你說,現在大家都喜歡把生意放到娛樂城裏談,享受和生意兩不誤。我這裏還有高級的會議室呢。”

    聊了一會,勞娜說:“肖總,你不是要給我們介紹你們的健美教練嗎?怎麽盡扯閑。”肖坤好像大夢初醒似的拍拍腦門,說:“你看我這記性,聊起來把什麽都忘了。”接著肖坤叫來了一個服務員,說:“把這位小姐帶到健美室去,要照顧好。”服務員答應了一聲,肖坤說:“盡情玩吧,今天我埋單。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了。”

    服務員把她們引導到一條光線黯淡的走廊上,厚厚的地毯讓人腳步如貓。在走廊的這頭,勞娜和她分開了,分開時,勞娜附在白玉耳邊,悄悄地說:“放開一點,白玉,玩得開心。”白玉的臉沒來由地熱了一下,幸虧光線暗,沒讓人看出來。她心裏急跳起來,似乎明白過來了。白玉頓時感到雙腳有些沉重,內心掙紮得厲害。正當她進退不是的時候,服務員把一扇門推開了,向她做出了請的手勢。

    白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去的,大門在她身後關上了,發出了輕輕的一聲悶響,仿佛她的心跳。

    2

    弟弟生病了。

    春妮用罐頭喂弟弟的時候,弟弟沒有表現出好胃口,開始春妮並不在意,後來才發現有問題。弟弟流出了一絲一絲的清鼻涕,眼睛也眵了一層黃黃的眼屎。春妮回憶起白天給弟弟洗澡時,她和弟弟在水裏玩了好一會,洗了澡後再經空調一吹,是容易感冒的。弟弟可能是感冒了。春妮心裏很難受。弟弟是個可愛的夥伴,更重要的是,春妮就是專門照顧弟弟的。春妮是個負責任的女孩子,她拿了白玉家的工資,理應要照料好弟弟。

    弟弟是隻意大利波洛尼茲長毛小狗,聽白玉說,要幾萬塊錢呢。春妮覺得自己和弟弟有緣分。如果不是弟弟,她也許找不到這麽一個月工資八百多塊還包吃包住的好工作。

    春妮還記得一年前和村子裏的人一起站在楊家村立交橋下麵等著被人雇走時的情景,他們已經等了三天,如果再找不到工作,他們帶來的那一點兒錢就不夠了,要挨餓了。她不記得有多少城裏人來過立交橋下麵,把夥伴們一個一個地雇走,有的是一些包工頭,這些包工頭主要是要男的,男人有力氣,做工程的活,沒有力氣不行。偶爾也有一兩個女孩被帶走了,她們主要是讓城裏人雇去帶孩子,也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被包工頭帶去,說幫著在工地做飯。春妮一直沒有被人帶走,春妮不像那些夥伴們,一有人來就一窩蜂擁上去介紹自己,說自己什麽都會做。她靜悄悄地站著,看著夥伴們一個一個地被領走,心想自己是沒有希望了。正當春妮有一些失望的時候,一輛紅色小車停在她們身邊,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女人,牽著一隻長毛小狗,小狗走在春妮身邊就不走了,親熱地嗅著她的腿,還抬起兩隻前腿搭了上來。女人開始和她搭話,問,幾歲了?她回答,十八。女人又問,願意當保姆不?她說,願意。她覺得自己應該更主動一點,於是又說,阿姨,我可會帶孩子了,我姐姐的孩子就是我帶大的。女人笑了起來,又問她,會養狗嗎?她覺得女人問得奇怪,鄉下人,誰不會養狗呢?鄉下幾乎家家都養有狗,狗賤,根本就不用料理,成天跟在小孩子後麵等著搶屎。她就回答說,會。女人就把她帶上車。

    女人就是白玉。

    回到白玉家裏,她看呆了。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金碧輝煌的大房子,她知道那應該叫住別墅。更令她驚奇的是,白玉家並沒有要她帶的孩子,白玉的孩子和她老公一起在澳大利亞,根本不用帶。白玉要她帶的是那隻把前腿搭到她身上來的長毛小狗,她把那隻小狗叫做弟弟,白玉說,弟弟要人照顧。一開始春妮差點忍不住想笑起來,城裏人真是怪呀,把一隻小狗叫做弟弟,還要給它請一個保姆。可是後來她不笑了,她想通了。在鄉裏,人們不也把耕牛叫成兄弟嗎?爹不也把家裏那頭老黃牛叫成兄弟嗎?爹的兄弟,按照輩分來說就是春妮他們的叔叔。她們那兒,耕牛還真是叫“大叔”。要是孩子們去山上放牛了,別人問起來,說你家孩子哪兒去了,大人必定回答:“攆大叔上山去了。”鄉下人把牛視為親人,城裏人把狗視為親人,道理雖然不同,可是那種愛心是相同的。春妮就又覺得自己運氣好,找到了一個好東家。她覺得管狗叫弟弟的人家,是有愛心的,跟著這麽一家有愛心的東家,不是打工仔的福氣是什麽?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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