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瓦罐裏的往事(2/4)

作者:曾曉文字數:9448更新時間:2019-09-21 11:20:12

    我爺爺好幾年也沒回家看過一眼,我奶奶和我爸爸的生活就完全陷入了困頓。那一年,當留守在祖屋裏的我奶奶把家裏稍微值點錢的東西典當盡了以後,就帶了我爸爸去要飯。

    我對我爸爸說過,誰想得到在他的剝削階級後代的華麗外衣下,居然還藏著乞丐的襤褸衣衫。

    我對我奶奶始終是抱有深深同情的,正所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四九年以後,政府要求一夫一妻了,我爺爺又回到了我奶奶身邊。我至今不清楚是小芸仙提出離開我爺爺的,還是我爺爺幡然悔悟,執意要回到自己的糟糠之妻身邊的。

    但這對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奶奶又接受了我爺爺,要知道我奶奶家祖宗三代勞動人民,我不明白我奶奶為什麽就不能在翻身解放婦女獨立的新社會爭一口氣,帶著我爸爸改嫁一個勞動人民呢?那樣我們家的曆史就會完全被重寫了。

    當然我爸爸也許就不會千方百計地遠離我爺爺跑到省會去念書;也不會在畢業分配時拿著格尺在地圖上認真地丈量一番,然後誠心實意地要求到東北邊疆去,攬一遍「八千裏路雲和月」;自然也就不會遇上我媽媽,那麽我也不可能在冰城文功武鬥全麵拉開戰幕的日子不太情願地發出第一聲啼哭……

    終於我不得不承認,把我爺爺從我生命的視線中抹去,這純粹是一種徒勞。

    我爸爸和我爺爺拍這張照片時正意氣風發,他在讀中文係,而且剛剛得了一個省級的斯大林文學獎。這時他想起了曾輕視、拋棄過他的我爺爺,我爺爺無形中施加給他的心靈壓力超過了我奶奶的愛的動力,這使他對我爺爺竟然有了一些無法言喻的感激。

    所以他和我爺爺在分離了六、七年之後第一次握手言和,當然我也不排除其中包含的血濃於水的成份。

    於是就有了這張二寸的照片,於是他們就把同一瞬間的微笑留給了我,使我能在若幹年後,在聽了關於我爺爺的消息和那個棕黃頭發的播音員對文革的毫無感覺的講述後浮想聯翩。

    我爺爺和我爸爸的微笑隻維持了一瞬。相對於他們後來分別度過的漫長的監禁和勞改生活,他們微笑的日子隻能被稱為“一瞬”。

    我爸爸說當他一次次站在廣袤的田野上仰望天空時,他經常不由自主的想起他那麽希望忘記的我爺爺,使他頓然產生挫敗感的事實就是他一刻也不曾遠離過我爺爺。

    北出山海關,跨躍八千裏,也隻是抽刀斷水。

    一年多以前,我在北京機場的海關入口處看到了一張蔚藍色的以北京為中心的國際航線圖,我發現從北京到紐約幾乎是最長的一條了。這個發現給我當時被離愁的濃霧籠罩的心打開了一道縫隙,一縷雲霞般的竊喜照射進來。

    我竊喜於我比我爸爸當年走出得更遠。

    如今濃霧消散了,雲霞也流失了,我的心是冬日裏平淡的天空。我開始問自己,究竟該用哪一種尺度來衡量大西洋兩岸的距離。

    我畢業時曾和我爸爸一起回湖南看望過我爺爺和我奶奶。他們仍住在那座青灰色的祖屋裏,祖屋座落在一個封閉的小山村裏。我們從縣城坐長途汽車,下了長途汽車又在泥濘的山路上走了二十多裏,才望見了小村的斑斑竹林和赤裸紅土。我跌坐在村口的池塘邊。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