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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罐裏的往事(1/4)

作者:曾曉文字數:9448更新時間:2019-09-21 11:20:12

    我得到我爺爺過世的消息是在五月十六日。

    晚間新聞的播音員說,今天是大陸文革三十周年紀念日。還有幾個旅美的文革研究專家講了話,我恍恍惚惚聽著,他們好像說要把文革研究進行到底。等到新聞轉向了一起販毒案,我又覺得他們不可能說那樣的話。

    但有一點我是清楚的,我生命中開場的三十年和我爺爺生命中落幕的三十年同時結束了。

    我沒能在戰爭的炮火中出生,這使我生當為英雄的激情不可避免地一天天消失;我也不是和共和國的紅旗一起長大的,在幸免了種種磨難的同時也失掉了因飽經滄桑而增添成熟魅力的機會;但我無論如何也是在炮火一樣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中,在一個碩大無比的紅的爛漫紅得執著的搖籃中呱呱墜地……

    我爺爺活了八十幾歲。我知道我無需太過悲痛的,有的人在花一般的年齡刹那間就零落成塵碾作泥,而他稱得上壽終正寢了。但我竭力想把記憶中關於他的所有斷片粘貼起來,仿佛那樣我會得到一隻刻著神秘花紋的瓦罐,就像藏在我爺爺家個樓上的那隻一樣。

    我不知道這樣的粘貼算不算是一種紀念。

    我翻箱倒櫃找出了保存的那張我爺爺和我爸爸的黑白合影。我現在隻有廖廖幾張黑白照片了,因為它們大多屬於遙遠的過去,而我是不情願把遙遠的過去帶在身邊遠渡重洋的。但這張合影我還是帶上了,因為照片上的我爸爸那麽年輕,而我爺爺似乎顯得比我爸爸還年輕。

    應該說我爺爺是風流倜儻的。當然我也隻有到了今天這個年代,今天這個年紀,當腦子裏關於我爺爺的形像和劉文彩的聯係消失殆盡的時候,我才會不費斟酌地這樣描述的。

    在我上小學的那些年裏,如果說我憎恨過什麽人的話,那麽首當其衝是當時還沒見過麵的爺爺,因為他使我在接連不斷的填表格行為中一次次無比羞愧無比顫抖,使我在學校組織的苦大仇深講用會上抬不起小小的頭,也使我當時雖不白皙倒也光滑的臉蛋頻繁領受了唾液的衝洗和石子的錘打。

    照片上的我爺爺穿了一件白色的絲綢短衫,鈕扣是盤花絆兒的那種。他沒係領口處的第一粒紐扣,這使他流露出了一股少爺氣。我看過時下正走紅的表現煙土、煙花女、繡花鞋的電影,從主人公身上我很高興地發現了同樣的少爺氣。

    盡管照片表麵因為年深日久早已粗糙了,但這絲毫不影響我撫觸那絲綢光滑的質地。我想我爺爺當年在湘江岸邊那個曾繁華一時的戲園子裏,捧那個紅極一時的小芸仙,很可能也穿這樣的衣服,白色絲綢的確使他顯得氣質不俗。

    我爸爸身上的那件學生裝就不免有些粗重了,但它也恰到好處地襯托了我爸爸的書生氣。據我爸爸講這是他大學期間唯一的一件外衣,他穿著它背過《古文觀止》,也背過《葉甫蓋尼·奧涅金》。

    這張照片是他們在五十年代中,也就是他們在分開六、七年之後第一次見麵時拍的。

    我爺爺在我爸爸六、七歲的時候獨自一人進了城,且謀得了一官半職,很快又娶了唱花鼓戲的小芸仙。我知道這不是什麽新鮮的故事,但為了我的瓦罐的完整我不願放棄這個帶些脂粉氣的片斷。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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