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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2)(1/5)

作者:(明)張岱字數:44954更新時間:2019-09-21 23:22:47

    牛首山打獵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四,記敘了作者在牛首山打獵的場麵。牛首山,在南京中華門向南二十多裏處。《金陵覽古》稱:“遙望兩峰爭高,如牛角然,佛書所謂江表牛頭也。”

    戊寅冬,餘在留都,同族人隆平侯與其弟勳衛、甥趙忻城,貴州楊愛生,揚州顧不盈,餘友呂吉士、姚簡叔,姬侍王月生、顧眉、董白、李十、楊能,取戎衣衣客,並衣姬侍〔1〕。姬侍服大紅錦狐嵌箭衣、昭君套,乘款段馬,鞲青,絏韓盧〔2〕。箭手百餘人,旗幟棍棒稱是,出南門,校獵於牛首山前後,極馳驟縱送之樂〔3〕。得鹿一、麂三、兔四、雉三、貓狸七。看劇於獻花岩,宿於祖塋〔4〕。次日午後獵歸,出鹿麂以饗士,複縱飲於隆平家。江南不曉獵校為何事,餘見之圖畫戲劇,今身親為之,果稱雄快。然自須勳戚豪右為之,寒酸不辦也。

    〔1〕戊寅:崇禎十一年,公元1638年。王月生:清·餘懷《板橋雜記》中卷:“王月,字微波,母胞生三女,長即月,次節,次滿,並有殊色。月尤慧妍,善自修飭,頎身玉立,皓齒明眸,異常妖冶,名動公卿。桐城孫武公昵之,擁致棲霞山下雪洞中,經月不出……崇禎十五年五月,大盜張獻忠破廬州府,知府鄭履祥死節,香君被擒,搜其家得月,留營中,寵壓一寨,偶以事忤獻忠,斷其頭,函置於盤,以享群賊。”參見本書卷八《王月生》篇。顧眉:清·餘懷《板橋雜記》中卷:“顧媚,字眉生,又名眉。莊妍靚雅,風度超群,鬢發如雲,桃花滿麵,弓彎纖小,腰支輕亞,通文史,善畫蘭,追步馬守真,而姿容勝之,時人推為南曲第一。家有眉樓,綺窗繡簾,牙簽玉軸,堆列幾案,瑤琴錦瑟,陳設左右,香煙繚繞,簷馬丁當。餘常戲之曰:‘此非眉樓,乃迷樓也。’人遂以‘迷樓’稱之。”董白:清·餘懷《板橋雜記》中卷:“董白,字小宛,一字青蓮,天姿巧慧,容貌娟妍。七八歲時,阿母教以書翰,輒了了。少長,顧影自憐,針神曲聖食譜茶經,莫不精曉。性愛閑靜,遇幽林遠澗,片石孤雲,則戀戀不忍舍去。至男女雜坐,歌吹喧闐,心厭色沮,意弗屑也。慕吳門山水,徙居半塘小築,河濱竹籬茆舍,經其戶者,則時聞詠詩聲或鼓琴聲,皆曰:‘此中有人。’已而扁舟遊西子湖,登黃山,禮白嶽,仍歸吳門。喪母抱病,賃居以棲,隨如皋冒辟疆,過惠山,曆澄江荊溪,抵京日,陟金山絕頂,觀大江競渡以歸。後卒為辟疆側室,事辟疆九年,年二十七,以勞瘁死。辟疆作《影梅庵憶語》二千四百言哭之,同人哀辭甚多。”李十:清·餘懷《板橋雜記》中卷:“李十娘,名湘真,字雪衣。在母腹中,聞琴歌聲,則勃勃動,生而娉婷娟好,肌膚玉雪,既含睇兮又宜笑,殆《閑情賦》所雲‘獨曠世而秀群’者也。性嗜潔,能鼓琴清歌,略涉文墨,愛文人才士。所居曲房密室,帷帳尊彝,楚楚有致。”

    〔2〕箭衣:古代射士所穿的一種緊袖服裝。袖端上半長可覆手,下半特短,便於射箭。款段馬:行走遲緩的馬。鞲青骹:用臂鞲套上青腿的獵鷹。絏韓盧:用繩子牽著黑色的獵狗。

    〔3〕箭手:火箭手。

    〔4〕獻花岩:據《金陵覽古》載:在幽棲寺旁祖師洞裏,有一像平台一樣的石窟,深一丈寬八尺,命名叫獻花岩,因為曾有百鳥獻花。祖塋:祖墳。這裏指祖墳所在地。

    打獵是古代官僚豪紳的一種奢侈的遊樂活動,其場麵之浩大,財物之浪費都是驚人的。正如本文結尾所說,“然自須勳戚豪右為之,寒酸不辦也”。

    楊神廟台閣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四,記載當時紹興附近楓橋楊神廟民間演百戲的情景。

    迎台閣是浙江一帶的民間百戲。宋·周密《武陵舊事》卷三“迎新”條:“戶部點檢所十三酒庫,例於四月初開煮,九月初開清,先至提領所呈樣品嚐,然後迎引至諸所隸官府而散。每庫各用匹布書庫名高品,以長竿懸之,謂之‘布牌’。有木床鐵擎為仙佛鬼神之類,駕空飛動,謂之‘台閣’。雜劇百戲諸藝之外,又為漁父習閑、竹馬出獵、八仙故事。及命妓家女使裹頭花巾為酒家保,及有花窠五熟盤架、放生籠養等,各庫爭為新好。庫妓之癥癥者,皆珠翠盛飾,銷金紅背,乘繡韉寶勒駿騎,各有皂衣黃號私身數對,訶導於前,羅扇衣笈,浮浪閑客,隨逐於後。少年狎客,往往族持杯爭勸,馬首金錢彩段沾及輿台。都人習以為常,不為怪笑。所經之地,高樓邃閣,繡幕如雲,累足駢肩,真所謂‘萬人海’也。”

    楓橋楊神廟,九月迎台閣。十年前迎台閣,台閣而已〔1〕。自駱氏兄弟主之,一以思致文理為之〔2〕。扮馬上故事二三十騎,扮傳奇一本,年年換,三日亦三換之〔3〕。其人與傳奇中人,必酷肖方用,全在未扮時〔4〕。一指點為某似某,非人人絕倒者不之用〔5〕。迎後,如扮胡者,直呼為胡,遂無不胡之,而此人反失其姓〔6〕。人定,然後議扮法。必裂繒為之〔7〕。果其人其袍鎧須某色、某緞、某花樣,雖匹錦數十金,不惜也。一冠一履,主人全副精神在焉。諸友中有能生造刻畫者,一月前禮聘至,匠意為之,唯其使〔8〕。裝束備,先期扮演,非百口叫絕又不用。故一人一騎,其中思致文理,如玩古董名畫,一勾一勒不得放過焉。

    土人有小小災,輒以小白旗一麵到廟禳之,所積盈庫〔9〕。是日以一竿穿旗三四,一人持竿三四,走神前,長可七八裏,如幾百萬白蝴蝶,回翔盤礴在山坳樹隙。

    四方來觀者數十萬人。市楓橋下,亦攤亦篷〔10〕。台閣上、馬上有金珠寶石墮地,拾者,如有物憑焉,不能去,必送還神前〔11〕。其在樹叢田坎間者,問神,輒示其處,不或爽〔12〕。

    〔1〕十年前迎台閣,台閣而已:十年前演百戲隻是按照常例演百戲罷了(意思是不怎麽認真,沒有多大特色)

    〔2〕思致文理:意思是要求很高,必須符合演劇的規範、原理。

    〔3〕馬上故事:指打仗的故事,演武打戲。三日亦三換之:三天的戲要換三次,每天都不一樣。

    〔4〕其人與傳奇中人,必酷肖方用,全在未扮時:演員與戲劇中的人物在未扮演之前就必須十分相像。

    〔5〕絕倒:叫好,叫絕。

    〔6〕胡:應作“胡連”,明·單本《蕉帕記》中的人物。

    〔7〕必裂繒為之:一定要剪裁新的絹緞絲綢衣料做成新的戲服,不用舊的。

    〔8〕能生造刻畫者:指設計人物造型、繪畫臉譜等。匠意為之,唯其使:一切服從於主人所聘請的那個人(相當於現在的導演)的設計構思,根據他的命令行事。

    〔9〕災祲(jīn):災難,災禍。禳:向神禱告祈求化解、消除(災難)。

    〔10〕市楓橋下,亦攤亦篷:集市於楓橋之下,或設攤位,或搭篷帳。

    〔11〕如有物憑焉,不能去:好像有鬼神附在他身體上似的,使他不能走開。

    〔12〕不或爽:沒有一次發生差錯。

    民間演百戲,如此認真,如此講究,可見這一帶老百姓對戲劇的愛好與重視,所以浙江是南曲的發源地,在古代戲劇史上具有很重要的地位。

    嚴助廟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四,記敘了嚴助廟的供品和演出情況。嚴助,漢會稽吳人,曾擔任中大夫,受到漢武帝的寵信。後淮南王劉安謀反,嚴助因與他交好而被殺。後人為他建廟。

    陶堰司徒廟,漢會稽太守嚴助廟也〔1〕。歲上元設供,任事者聚族謀之終歲。凡山物(虎、豹、麋、鹿、獾、豬之類),海物噩噩(江豚、海馬、鱘黃、沙魚之類),陸物癡癡(豬必三百斤,羊必二百斤,一日一換。雞、鵝、鳧、鴨之屬,不極肥,不上貢),水物侖侖(凡蝦、魚、蟹、蚌之類,無不鮮活),羽物(孔雀、白鷳、錦雞、白鸚鵡之屬,即生供之),毛物(白鹿、白兔、活貂鼠之屬,亦生供之),洎非地(閩鮮荔枝、圓眼、北蘋婆果、沙果、文官果之類)、非天(桃、梅、李、杏、楊梅、枇杷、櫻桃之屬,收藏如新擷)、非製(熊掌、猩唇、豹胎之屬)、非性(酒醉、蜜餞之類)、非理(雲南蜜唧、峨嵋雪蛆之類)、非想(天花龍蜒、雕鏤瓜棗、撚塑米麵之類)之物,無不集〔2〕。庭實之盛,自帝王宗廟社稷壇所不能比隆者〔3〕。十三日,以大船二十艘載盤,以童崽扮故事,無甚文理,以多為勝〔4〕。城中及村落人,水逐陸奔,隨路兜截,轉摺,謂之“看燈頭”。五夜,夜在廟演劇,梨園必倩越中上三班,或雇自武林者,纏頭日數萬錢。唱《伯喈》、《荊釵》。一老者坐台下,對院本,一字脫落,群起噪之,又開場重做。越中有“全伯喈”、“全荊釵”之名,起此。天啟三年,餘兄弟攜南院王岑、老串楊四、徐孟雅、圓社河南張大來輩往觀之。到廟蹴鞠,張大來以“一丁泥”、一串珠名世〔5〕。球著足,渾身旋滾,一似黏有膠、提掇有線、穿插有孔者,人人叫絕〔6〕。劇至半,王岑扮李三娘,楊四扮火工竇老,徐孟雅扮洪一嫂,馬小卿十二歲,扮咬臍,串《磨房》、《撇池》、《送子》、《出獵》四出。科諢曲白,妙入筋髓,又複叫絕。遂解維歸〔7〕。戲場氣奪,鑼不得響,燈不得亮。

    〔1〕陶堰:紹興附近小地名。

    〔2〕觕觕:同“粗粗”,異體字。魚類張口的樣子。毨毨(xiǎnxiǎn):鳥獸毛羽整齊的樣子。毧毧:同“絨絨”,異體字。洎(jì):以及。

    〔3〕(wěi):也是一種壇。

    〔4〕(līnɡ):一種樂器。

    〔5〕天啟三年:公元1623年。

    〔6〕黏疐(zhì):黏滯住。

    〔7〕解維:解開纜繩。

    供品的奢侈真令人驚訝。演出的認真、演出水平之高又一次證明了浙江人對於戲曲藝術的執著追求。

    二十四橋風月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四,描寫了揚州二十四橋一帶妓女招客賣淫的醜惡現象。

    廣陵二十四橋風月,邗溝尚存其意〔1〕。渡鈔關,橫亙半裏許,為巷者九條。巷故九,凡周旋折旋於巷之左右前後者,什百之〔2〕。巷口狹而腸曲,寸寸節節,有精房密戶,名妓、歪妓雜處之。名妓匿不見人,非向道莫得入。歪妓多可五六百人,每日傍晚,膏沐薰燒,出巷口,倚徙盤礴於茶館酒肆之前,謂之“站關”〔3〕。茶館酒肆岸上紗燈百盞,諸妓掩映閉滅於其間,疤者簾,雄趾者閾〔4〕。燈前月下,人無正色,所謂“一白能遮百醜”者,粉之力也。遊子過客,往來如梭,摩睛相覷,有當意者,逼前牽之去,而是妓忽出身分,肅客先行,自緩步尾之。至巷口,有偵伺者,向巷門呼曰:“某姐有客了!”內應聲如雷。火燎即出,一一俱去,剩者不過二三十人。沉沉二漏,燈燭將燼,茶館黑鱷無人聲〔5〕。茶博士不好請出,惟作嗬欠,而諸妓醵錢向茶博士買燭寸許,以待遲客〔6〕。或發嬌聲,唱《劈破玉》等小詞,或自相謔浪嘻笑,故作熱鬧以亂時候,然笑言啞啞聲中,漸帶淒楚〔7〕。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見老鴇,受餓受笞,俱不可知矣。餘族弟卓如,美須髯,有情癡,善笑,到鈔關必狎妓,向餘噱曰:“弟今日之樂,不減王公。”餘曰:“何謂也?”曰:“王公大人侍妾數百,到晚耽耽望幸,當禦者亦不過一人。弟過鈔關,美人數百人,目挑心招,視我如潘安。弟頤指氣使,任意揀擇,亦必得一當意者呼而侍我。王公大人豈遂過我哉!”複大噱,餘亦大噱。

    〔1〕廣陵:即現在的揚州。二十四橋:清·李鬥《揚州畫舫錄》卷15:“廿四橋即吳家磚橋,一名紅藥橋,在熙春台後。‘平泉湧瀑’之水,即金匱山水,由廿四橋而來者也。橋跨西門街東西兩岸,磚牆庋版,圍以紅欄,直西通新教場,北折入金匱山。”唐·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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