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猿啼處訪高唐,路入煙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
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鬥畫眉長。
巫山神女,這大概是三峽中最為美麗動人的神話了,在宋玉的《神女賦》中,這位神女曾向楚襄王自薦枕席,極盡雲雨之歡。從此,巫山雲雨,成為了人世間男歡女愛的代名詞,巫山神女,也成為人們所喜愛的愛情女神。薛濤,這位歌妓出身的才女,從神女的傳說聯想到自身的遭遇,便生發出“春來空鬥畫眉長”的悲切唏噓。古人雲:“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薛濤感到蒼茫人世,難逢知己。懷著無人知曉的孤獨情愛,在巫山廟前,她所聽到的,隻能是“水聲猶是哭襄王”了。
古代女詩人中,入三峽而留下了詩章的,大概隻有薛濤一人了。但是,男詩人過巫峽而想與神女相逢的,卻不在少數,像陸龜蒙的《過巫峽》:
巫峽七百裏,巫山十二重。
年年自雲雨,環佩竟誰逢。
神話畢竟是神話,雲雨巫山年年在,隻是神女一去不複返了。
巫峽中的巫山,有十二峰。神女峰是其中的一座。它山形奇峻,峰巔佇立一狹長岩石,遠看似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神女的故事,便是由它衍生而來。
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虛中。
回合雲藏月,霏微雨帶風。
猿聲寒過澗,樹色暮連空。
愁向高唐望,清秋見楚宮。
唐?李端《巫山高》
昨夜巫山下,猿聲夢裏長。
桃花飛綠水,三月下瞿塘。
雨色風吹起,南行拂楚王。
高丘懷宋玉,訪古一沾裳。
唐?李白《宿巫山下》
三峽中,留詩最多的是巫峽,其次是歸州,即今天的秭歸。這是因為巫峽中有神女,歸州是屈原的故裏。還有一個特點,即寫巫山神女的詩中,多半都有猿聲出現。上麵兩首,皆寫到了猿聲。神女是美麗的傳奇,猿聲是蒼鬱的野趣。同平庸的人間生活相比,它們都含了一點淒涼。因此也就能特別打動飽受磨難的詩人的心了。實際上,神女與猿聲,已成為了詩人出塵生活的對應。詩人們親近三峽而寫出這麽多蒼涼的詩句,多是人到中年,對人世有了深刻的體驗之後。實際上,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一條奔騰不息的三峽。自然的三峽,我們可以截流,但生命中的三峽,卻是不能做這樣蠢事的。我們被眼花潦亂的現代生活折磨得透不過氣來,總得在心中,給愛情至上的神女,給喚醒人們回歸自然的猿聲,留下一個位置吧。
三
現在的生活,越來越依賴於工業科技,電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為了給向現代化邁進的中國提供更多的電能,三峽將成為世界最大的水電基地。在一個水電專家聽來,三峽的濤聲都是電能的呼嘯。可是,在一個詩人看來,三峽的濤聲永遠是奪人心魄的生命的激流。
西南萬壑注,勁敵兩崖開。
地與山根裂,江從月窟來。
削成當白帝,空曲隱陽台。
疏鑿功雖美,陶鈞力大哉!
唐?杜甫《瞿塘懷古》
這是三峽的最好的讚美詩。中國沒有任何一段江流可以和三峽匹敵。有其江流迅猛者,沒有其長;有其長者,沒有其氣勢;有其氣勢者,沒有畫廊一般的兩岸,有如此之兩岸者,沒有其曲折、雄峻……。
可是,這樣一段江流,馬上就要失去了。
站在三峽新壩的工地上,我在想,我們失去的究竟是什麽?我們的生活已日益資本化、工業化、模式化。這是一個無法培植藝術個性的時代,更不用說藝術人生了。可是,曆代謳歌三峽的詩人們,不管經受多麽大的苦難,他們所追求的,無一不是藝術人生。
在三峽這首洶湧澎湃的史詩中,有時候,我們也能聽到一些抒情的小夜曲。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