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作為人們回歸自然,極盡野趣的最好的選擇之一,到了本世紀末,就不複存在了。新的史詩的誕生,是以舊的史詩的毀滅作為代價的,告別三峽,這是多麽沉痛的宣告。正是這樣一種心情,使我想起了杜甫寫於白帝城的《登高》這首詩: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讀著杜甫這蒼鬱沉雄的詩句,我們不禁為他濃烈的憂患意識和窘迫的生活境況而感動。白帝城——這個三峽不平凡的開頭,的確是個危樓百尺,詩情千丈的地方。不少詩人,都在這裏寫下了千古傳頌的佳作。他們中的皎皎者,當仍是為避安史之亂而流落到白帝城的杜甫。他在這個劉備托孤的地方,寫下了不少名篇,代表他詩歌最高成就的《秋興八首》,便是寫在白帝城,下麵錄其一首: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連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糸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杜甫寫在白帝城的詩,多是沉哀的冷色調。我們可以理解在“國破山河在”的境況下,人的憂患與山河的美麗便處在緊張的對立之中。我們瀏覽曆代詩人寫在三峽的詩,多半都含有一種難以釋懷的沉重感,像劉禹錫的《竹枝詞》:
瞿塘嘈嘈十二灘,此中道路古來難。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平地起波瀾,這是三峽江濤的真實寫照。正是這險惡的波瀾,曾教多少旅客青發的頭顱撞在那崢嶸的礁盤上。詩人由三峽的波瀾之險,聯想到人心之險,便情不自禁地發出人生道路艱難的感歎。
中國的傳統知識分子,深受孔孟儒家學說和老莊哲學的雙重影響,其生命軌跡,莫不沿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一條準則來進行。但是,作為最敏感、最正直而又卓爾不群的詩人,人生卻少有得意之時,詩人仿佛是苦難的代名詞。因此,當他們置身三峽,感受巫山巫峽的蕭森之氣,聆聽村夫野老講述三峽的人文景物,便不得不生出各種無法排遣的愁緒。
請看下麵的幾首詩:
巫峽迢迢舊楚宮,至今雲雨暗丹楓。
浮生盡戀人間樂,隻有襄王憶夢中。
唐?李商隱《過楚宮》
巴江猿嘯苦,響入客舟中。
孤枕破殘夢,三聲隨曉風。
連雲波淡淡,和霧雨蒙蒙。
巫峽去家遠,不惜魂斷空。
唐?吳商浩《巫峽聽猿》
楚驛獨閑坐,山村秋暮天。
數峰橫夕照,一笛起江船。
遺恨須言命,翼心漸學禪。
遲遲未回首,深穀暗寒煙。
宋?寇準《巴東縣秋日遠望》
歸國風煙古,新涼瘴癘清。
片雲將客夢,微月照江聲。
細語悲秋賦,遙憐出塞情。
荒山餘閥閱,兒女檀嘉名。
宋?範成大《夜泊江舟》
曆曆青山遠更圍,蕭蕭紅葉晚爭飛。
一天暮雨來巫峽,萬裏寒潮到秭歸。
郢路蒼茫衰草遍,楚宮蕪沒昔人非。
灘聲半夜堪頭白,況複天涯未授衣。
清?王士慎《歸舟書感》
隨手拈來的五首詩,兩唐、兩宋、一清,詩人的身份,既有宰相,亦有布衣。時代、地位等外在的因素雖有天壤之別,但同懷的那一顆詩心,卻都是一樣的鮮活。觸景生情,借物抒懷,三峽的景物,無論是微觀還是宏觀的,都成為他們命運的生動寫照。這裏,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唐代女詩人薛濤寫的一首《謁巫山廟》: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