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呼吸

從太行回來，從五寨回來，我可以講述一下關於出遊的故事了。當我開始講述這些的時候，我知道，時間早已變成了草原一樣的夢，那些閃閃的秋露凝聚在荷葉上，不知道它們什麽時候會重新回來，什麽時候，又會自然消退。在每個出遊者的心中，都悄然長出了一座山的形狀。有一些時分，我們靜靜地坐在了草甸子的邊緣，有一些詞就是這樣被記住的，譬如：地老天荒。遠方滑爽的風像閃著波光的時空，它交錯著帶走了許多人心中的秘密。 是在一個金秋。荷葉坪上遊人在。許多年來，我們第一次讀懂了它們。它們，那些樹、那些葉、那些陽光和泉水。什麽時候，我們會重新返回，用手輕輕地挽住那一脈心緒，那是一種被時間記住的時間，也是另一種，被記憶鎖定的昨天。往事還有另外許多，像夜晚深處高遠的星空，東一片西一片，散發著與我們親近又陌生的清澈光明。 …… 總之，這樣的記憶裏有太多的線索，有太多美好的曾經，叫人因此難以放棄。在我們一次次地準備著下一步的分離，並且，因為難以驅遣心裏那種痛苦，許曉晴甚至有一天說出了一句：我下輩子做你的新娘。這樣的時候，我的心中，已經隨著文字的行進到了一部長篇小說的結尾，仿佛再也不會有情節的跌宕起伏了…… 事實上是，人生中事，往往因為糾結和在意而難以索解，所謂的情感，倒不外乎是這種樣子。直到有一天我們幾乎像要真正分別，似乎再不相見的時候，我們才又重新坐到一處，到這時卻沒有多少話說。隻是，避開了那些日複一日的糾纏，我們連做朋友都像是陌生的時刻，我對她提出：我們結婚吧。她看了我一眼。那一下，我才意識到她的鄭重和我的不鄭重。 她說： 我向你交出的可是我的一生哪！ 我的心裏因此莫名的沉重。她那時不知道，我因為喜歡，早已越過了人生因有的審慎和自持，我對她說這些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如墜入雲霧中，而當她一個活生生的人真正成為我的，我隻想的是： 我該如何待她，才會使她覺得真正幸福？ 而這時，我的心裏其實有過一種不自禁的驕傲和大意。她的嘴唇鮮豔欲滴，我那時真正想的，還是可以親她了。我覺得自己的傻甚而轉變成一種油滑。像她說的，“你其實精明透頂了。” 我卻不能說是因為別的。因為，在許多年中，我一直不能想象我可以不娶她而找別的女子為妻。我對她說“我是中了你下的毒了”。 她的自豪在那時顯現出來。她不經意地指責我的錯誤，“可不能怨了我”。並不是她和我任何一人的過錯，然而她說，“以後你須是我一個人的了。” 我才明白了，我將怎樣成為一個安分守己的男子。她一點點地逼過來，並不主動，卻是比之當初，有了長足的進步。 她要是再知道她等於是對一個剛剛處在人生上升期的男人下注，這個男人的前途莫測，或許會因了不知什麽緣故而向左拐或者向右拐，她肯定還會猶豫再三，但也絕不排除另一種可能，她的這一賭注下得其所、甚至物超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