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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燈(1/5)

作者:沉僉字數:33474更新時間:2019-09-22 02:37:59

    汲芳齋的燈籠是用上乘的桂花酒點的,我夜夜點得滿屋,沁在馥鬱醇香間,醉生夢死。

    宮裏的桂花酒,數十年的瓊漿,不是給人喝的,是給我點燈的。人人都道我是個恃寵而驕的刁蠻公主。

    我挑眉輕笑。刁蠻如何?我是東陽公主李婉儀,今上寵愛的嫡女,呼風喚雨,要何不能得?

    然而,我卻偏得不了他。那個教我如此點燈的男子。

    初見他,他跨白馬,風華如玉。

    我的那些阿兄們、一班貴胄子弟,人人爭獵飛鷹走狐,隻盼博父皇嘉許。獨他擒了隻白兔。

    於是,他得了頭名。

    父皇問他要何賞賜,他要了一匹月宛來的小馬駒,送與了我。他曉得是我愛那小兔,向父皇撒了嬌。

    而後,我知曉了他名姓。

    他是白弈,鳳陽老侯君的獨子,聞名天下的候府公子,皖州剿匪的頭等功將,威名赫赫。他是沙場上驍勇的狼,不屑獵那些困獸。

    我驚的呆愣。他是這般溫文爾雅,貴氣天成,連太子哥哥也及不上他,絕不似武夫模樣。

    神思一緲,那兔兒已掙脫了懷抱,撒腿逃竄。

    他身手迅捷,轉眼複又擒了回來與我,柔聲笑道:“殿下,可抱好了。”

    一瞬,我的魂,全失給了他。

    他確不是武夫。他是文韜武略的翩翩公子。他教我用酒點燈。何其風雅。

    我鍾情桂花芬芳,夜夜點得滿屋,沁在馥鬱醇香間,醉生夢死。夢裏全是他溫柔笑語。

    “這燈能把點燈的人都燃醉了。”

    我癡癡望著跳動燈火,雙頰熏得緋紅。

    我是醉了,不知他可一樣?

    十一生辰的慶生晚宴上,我對父皇母後說:“請賜兒臣一個獨一無二的禮物,兒臣要一個男人,兒臣要白弈做夫君。”

    大殿頓時一片戚寂。父皇母後神色驚變。他就坐在殿下,我知道,但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我不敢去看。

    父皇道:“婉儀,你年紀尚小。”

    母後道:“我兒,再待幾年,母後自會替你覓個佳婿。”

    我搖頭:“我隻要他。”

    那是父皇第一次給我臉色,他青鐵著臉,幾乎要當場拂袖而去。是皇祖母攔下了他。

    皇祖母說,婉儀要他,那便是他。

    我看見父皇眼中的無奈,他幾度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妥協。但那時我好開懷,我仗著皇祖母的疼愛和寵膩,以為自己勝了。

    我燃起一盞桂花酒燈,徑直步下台階,走到白弈麵前。我對他說:“從今往後,你要珍我、重我、敬我、愛我,將我當做天上的月來捧在掌心。我是你的燈,你要為我而醉。”

    白弈什麽也不說,隻靜靜看著我。慢慢,那張令我癡醉成狂的俊顏上,有溫柔笑意浮現。他接過我手中的燈,將那燃燈的酒,一飲而盡。

    瓊漿滾燙,更燙,是我麵頰。

    我拉著他衣袖,戀戀不舍:“待我及笄,你就來娶我。”

    “好的。我的公主殿下。”他如是說。

    他應承娶我,我想,他該和我一樣心思。於是我笑了。母後說,她從未見我這樣的笑,好似一夜春風來,花苞盡綻。

    黔夜。我挑醉燈,無眠。於是照例偷溜去找皇祖母撒嬌。我知道皇祖母會像往常一樣抱著我,給我香甜的糯米玫瑰糕,給我說那些好聽的故事。

    然而,諾大的慶慈殿,四下裏一個旁的人都沒有。隻有暖閣裏傳來皇祖母的震怒斥責。

    “怕什麽?白家有虎狼的心,那宋家就沒豹子的膽了?你敢讓太子娶宋女,怎麽不敢讓婉儀嫁白家?”皇祖母的龍頭拐杖砸得慶慈殿的地磚怦怦亂響,“竟當著那些個下臣的麵失態。你是皇帝。我天朝皇家的氣勢和顏麵都給你丟到哪裏去了?”

    皇祖母說著舉起那雕金的龍頭拐,狠狠地向父皇砸去。一旁哭泣的母後發出一聲慘叫。父皇卻悶聲任由棍棒落在脊背。

    我躲在門外,不知皇祖母為何要提起太子哥哥和宋家阿姊,我隻被她的怒容震懾,大氣不敢出。

    愕然驚見,父皇的鬢角竟也斑白了。我那高大英武的父皇嗬,原來也會如此蒼老頹喪。

    母後淚流成河,撲在父皇身上,企圖替他遮風擋雨。於是皇祖母便連母後一起打,毫不留情。

    我心驚肉跳,鼻梁一酸,淚水已湧了出來,撲進門去就抱住皇祖母的腰腿。我哭喊:“皇祖母!別打父皇和母後!別打!”

    皇祖母的龍頭拐杖終於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刺耳銳響。

    她蹲下身來摟住我,蒼白發絲摩挲我的麵頰。我聽見她說:“阿婆的乖婉儀,你就是我李家的保命符,保你那沒出息的父皇和仁厚的太子阿哥活命。”

    皇祖母的淚落在我的紗綢衣裙上,顆顆滾燙,燙得我不敢抬眼看她。那樣驕傲又雍容的皇祖母,我隻見她落過一次淚。

    但那時我天不怕地不怕,自以為可做那醉人的燈,讓雄視天下的鷹也醉了。

    那桂花醇釀燃起的香燈,又伴我四個春夏,醉我一生一世。

    紅燭喜帳,鳳凰於飛,他如約來掀我的鳳冠珠簾。

    他撩起我長發。我看我的三千青絲從他指尖傾瀉,想起末了母後親手替我梳頭。

    婉儀啊,我的兒。新嫁娘出閣是要哭的,可你笑得連花兒也要愧了。

    母後的手又柔又暖。我蹭著她,癡癡得笑。

    我為何要哭?那個卓越不凡的男人就要是我的夫君。那個我愛的男人。我是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婉儀啊,我的兒。若有一日,你悔了,可會恨?

    母後這樣歎,眼角啜著淚。

    我伸手沾去她淚痕。

    我怎會悔?我早已醉了,沉溺瓊漿芳醇間,無怨無悔。

    婉儀啊,我的兒。

    母後撫摸著我的長發。

    怪隻怪,阿娘將你生作了皇家女。

    我想,母後她隻是掛念,舍不得她的女兒離了她,去到另一個男子身邊。

    我扭過頭,抓住白弈的手。他的手寬厚、剛勁,帶著好聞的陽剛氣息。

    白郎嗬,我的良人。

    我撒嬌般攬住他道:“父皇應承我調你回京,不用再做外官。”

    他卻揉著我的手道:“我已辭拒了。鳳陽是個好地方,我還走不開。”

    我抬眼,望著他。我那些阿姊們的駙馬,無一不在京畿謀職,唯恐再要外放。隻有他,他不願留下。我問他:“那我呢?”

    他望著我,眸中深淺,全是溫柔笑意。他問我:“你可願與我回鳳陽?”

    我怔忡忐忑,回望他,不知所措。我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自幼富貴榮華,沒離開過京城半步。

    “婉儀。”他撫上我麵頰,拈著我發絲,輕聲在我耳畔低語,“鳳陽很美,富庶不亞京城,你會喜歡的。”

    他的聲音那樣甘冽,我醉軟了。

    你是我的夫君,你飛去哪裏,我都跟著你。

    我見他笑了。他道:“婉儀,若有一日,我比你的父兄飛得都高,你也要跟著我。”

    他的氣息,濃烈如酒,將我包裹沉浸。我早已不曉得去分辨他意思,三魂七魄盡數醉與了他,隻能任他抱了,飛去層雲之上,如癡如狂。

    我那時想,隻要跟著他,便萬事安好。

    於是,我跟他去了鳳陽,一意孤行作了個遠嫁出京的公主。父皇、母後、太子哥哥,各個來勸我,最後都隻落一聲長歎。

    然,當我邁進鳳陽候府,看見那個月黃衣衫的少女,我僵立了。

    我亦從她眼中看見了,與我一般的震驚,和哀傷,刹那已讓我明了一切。

    可她乖巧,她喚我阿姊。

    我仰起頭,淚水幾欲奪眶,我咬牙吞下。我道:“你該喊我公主。”

    她怔了一瞬,但很快便又順從。

    她竟真是如此的柔順嗬。

    我笑,擺出公主的架勢,高高在上,盛氣淩人。我不承認。我乃堂堂的天朝公主,她是何人?幾日前我還是幸福的新婦,滿心浸著濃蜜情意,都要飛出歌子來。如今卻要我與這樣一個女子分享我的夫君我的良人?可她……卻是如此透明乖順,明麗不可方物。她真是可魅惑眾生的。縱我不願承認,又為之奈何?

    “婉儀,你已是我妻,我並無意瞞騙於你,我要留墨鸞在府上。”白弈說的鎮定,那雙飽墨雙眸波瀾不驚。

    我的白郎嗬,你甚至不給我質噱的餘地。你隻給我一個結果,就這麽,要我接受。

    我終於在那場桂花醇香彌漫的美夢中乍驚。我那自以為的良人,我的郎君,我竟不明了他那麽多。那麽多。

    莫非當年獵場,玉兔良駒,不過都是你設下的局?萬萬千的好,都隻為迎這榮寵萬千的公主,攀得皇親。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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