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和文莉相識，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才五歲。這故事一扯起來，真嚇人一跳，算一算倒已經快二十年了。那陣子，我頭發濃密，風華正茂，大學畢業滿兩年了，分配在省城地質研究所工作，文莉呢，那麽個小不點兒，梳兩隻羊角辮子，個子矮矮的，剛到我的膝蓋處。我周末休假回家，和媽媽去探望姥姥時第一次見她。媽媽和姥姥盤腿坐在炕頭上說話，我就出了門閑逛。剛轉出街口，瞧見一個小小的孩子，正獨個兒在那裏跳來跳去玩耍呢。見我走近，她還抬起頭來問：“你是誰呀？”
我盯著她那圓溜溜的眼睛看，盯著她嘴角的兩個小酒窩看，覺得這小妮子生得白淨喜人，像個洋娃娃一般。我就作勢掏糖給她吃，卻隻掏出來一隻髒手絹，看她不言不語，隻是一個勁兒地盯著看，我還伸過手去，想給她擦一下額頭和嘴角。這孩子的額頭光潔如玉，我的手往那裏一碰，就顯出我的笨拙來了。恰好舅媽從家裏出來，把她抱了起來，說：“這孩子，說起來，還是你的表妹呢。你帶她玩去吧。”
還轉了頭對她說：“這是表哥，你叫表哥呀。”
當時呢，她的小手局促地放在胸前，聽了這話，才猶猶豫豫地伸向我：“表哥。你是我表哥嗎？”
我說：“是啊。你叫什麽名字哪？”
“我叫文莉”，她答了話，還是一個勁地看我。她臉上那種疑惑神色。
我帶著小表妹，在街上慢慢地走。這是個半山裏的村子，山叫中條山，村名薛家莊。晉南的天氣熱得早，還沒進五月天，已經有夏天的氣象了。麥子呢，種在山坡上，壟溝裏，眼瞅著就黃了，熟了。麥田裏，麥田與麥田之間蘊藏著暑氣，人一不留神就被那暑氣逮個正著，弄個滿頭大汗。小表妹走了一截子路，看起來有些累，我就抱了她，她兩隻小手緊緊地攥了我的胳膊，再也不肯下地了。表妹家在村子裏是大姓，有很大的祠堂立在村口，威嚴壯觀，我們沿著山路迤儷走下來，老遠看見有人聚在那裏閑談。有認識我的人眼睛尖尖的，扯著嗓門喊：“他表哥，過來坐坐？”
我定睛一瞧，是表妹的一個長親，叫五叔的，年齡比我大著三四歲，打小時候還在一起玩耍過。我走過去，他扯出一條板凳，忙不迭地用袖子拂了上麵的土，說：“城裏人了，講究幹淨。”我掏了枝煙敬他。他接過來點著了，同周圍人炫耀說：“我們家的親戚，從省城畢業回來的大學生！”我把表妹放在凳子上坐著，同他們扯淡。他們談論起地裏麥子的長勢，說哪家人侍弄莊稼勤快用心，誰家地裏的麥子長得好，那些名字我都隱隱約約地記得。年齡很小的時候，我在這裏斷斷續續地住了十年呢，他們現在卻都在看我的稀奇了：“你現在還會割麥子嗎？你瞧瞧這節令，熱成這樣，馬上就得忙了。”
我露出自己粗壯的胳膊，笑一笑：“怎麽不會？您忘了，我打小可是什麽活都做過的。”
正說著，表妹急急地站起來，脆嫩的聲音喊著話：“我在這裏呢！姐，是媽媽讓你來找我了嗎？”
我轉頭一瞧，遠遠瞅著是一個稍大點的孩子過來了。這孩子看起來比文莉大著四五歲，卻已經有了大人樣。她過來拉了文莉的手，說：“這娃，你怎麽一出家門就忘記回家了。”旁邊聽著的人一陣笑，都說，“薛家大姑娘是個小大人，長大了厲害著呢。這家裏兩姑娘兩種性情，卻明擺著是親親的兩姐妹，倒也奇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