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夢境與孩子

轉眼就是2005年的春天了。當舊年的最後一場雪跡融化的時候，我們和台商共同開發的“環城水係”首期工程也已經接近了尾聲。隨著時間的延展，我們的諸多設想漸漸顯出了雛形。先是一個假山的輪廓線平地突起，在平麵的投影上有了彎曲的山勢，綿延的峰巒則如同長頸鹿兒的脖頸在淺草的環抱中旋繞上去，我誇張地向文莉說：這差不多是中條山在晉南縣一脈的微縮景觀呢！然後有了越來越多的渠道，各種斷麵的溝渠宛若天女散花一般在原來荒蕪的空地上鋪開，濕潤的泥土堆積在地上，後來被工人們一點點地推走了，填補到了整個工程中因為假山的開發而缺失了的部分。再往後，就有了準備用作林蔭道的石砌的小路，有了分布於這些小路周圍的剛剛高過人們頭頂的樹苗，那樹木的枝條紮出鮮嫩的芽兒，被雨水淋過後，就精神頭兒十足地長起來了。 我們在雨後的一個黃昏來到了這裏。文莉的脖子裏圍了一條從蘇州出差時買回來的白紗巾，看我的時候，表情似笑非笑。她的這種表情來源於午睡時的一個夢境。文莉說，這個夢境籠罩了她的整個睡眠。當她睜開眼睛時，看到坐在藤椅上發了呆的我的臉，就覺得那個夢做得多麽滑稽可笑。但她講著講著卻笑不出來了，然後，那些圖像就像重新播映一般在她的眼前又來了一遍。她指責我沒有跑到夢境裏去安慰她，使她莫名地擔驚受怕，使她獨自憨笑，像一個受了愚弄的人。我呢，始終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麽，問她的時候，她卻不做聲了。過了很久，她才幽幽地歎了口氣，繼而表情莊重地問我：“表哥，你有無夢到過我們的孩子？這些天裏，我做過不隻一次這樣的夢……” 後來她的表情就有了那種羞澀：“我還夢到了我們孕育孩子……” 文莉的話使我吃了一驚，我知道她所言非虛。我們從談論孩子起，已經過去快一年了，但真正要養育一個孩子這樣的決定，卻一直沒有做出來。公司裏的事務忙忙碌碌的，文莉和我呢，耽於幻想的地方也過多了……如果要有一個孩子的話，那他一定要過得幸福，我們要為他驅除掉所有的先天的陰翳，做不到這一點，我覺得我們就是不負責任。問題不是出在我們這裏，而是她家裏一直在反對這件事。文莉極其偶爾地當著我的麵流露她的擔心，“我不能讓孩子重複我曾經走過的老路，表哥啊，你知道我以前經曆過什麽樣的風險。”她所說的，在我的心裏引起反響，我知道，她又在回憶著自己的往事。可惜我們連第一步都未走出呢。我仿佛看到我們的未來在一個特大的容器裏盛放著，那裏麵有蒸騰的霧氣，一片茫然混沌…… 工地上，跑動著幾個四五歲的孩子。最小的那個女娃，拖了一條鼻涕，尾隨著我們，一直走到那假山的邊上。她仰起頭來，一臉天真地說：“阿姨，抱我到那上麵去，好嗎？”文莉放慢了腳步，她俯下身子，掏了一塊衛生紙，將孩子臉上的髒汙擦掉了，然後她顫了聲：“你認識阿姨嗎？”孩子輕輕地點了點頭，臉上笑成了一朵桃花。文莉在她頭上紮了蝴蝶結，然後抱了她，將自己的臉部貼近那吹彈得破的皮膚，她還喊了我看：“表哥，瞧，像我們的女兒嗎？”我回了頭，卻看見一個婦人正急匆匆地往這邊趕來，滿麵的焦躁之色，她急匆匆的腳步把樹上的鳥兒都嚇跑了。看見文莉懷抱中的孩子，她舒了口氣，“我以為孩子丟了呢！”那孩子衝她脆脆地喊著“媽媽”，又掙紮著要從文莉的懷中下來。 遠處突然刮來一陣輕風，把好聞的青草味道吹到了我們的鼻孔裏，文莉戀戀不舍地把孩子交給了她媽媽，說：“孩子一點都不認生。”那母親卻被孩子的膽大嚇怕了，緊緊地抱著那幼小的軀體，好像害怕我們從她手裏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