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的離開，使我落進了一個思念的深淵。我沒有怨尤，沒有恨。我隻有不甘心。如果那時候有一個神靈，看到了我的情狀，定然會相信我的絕望。可那時候沒有神靈，隻有無邊無際的擔心，期待與無望混雜，笑與哭混雜。我在心裏計算著時間，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六個小時，七個小時，沒有驚天動地的破裂，隻有令人心碎的分離，像日常的生活一樣，我的心靈已經變成了一片荒蕪的原野，看不見月色，也沒有星辰，我一個人守著長夜，等待著文莉的歸來，我不言不語，不怒不哀。我隻覺得我欠著我的文莉一種感情，我越是等不到她，越覺得需要補償她。
我將一瓶進口的法國酒打開了，透明的酒漿，如同幽藍的珍珠，在空中散開。我對著漆黑無邊的暗夜揮灑著，對著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命運揮灑著，對著我熱愛的親人們揮灑著，他們沒有看清楚我的臉。在這樣無邊的黑暗裏，他們當然看不清楚我的臉。我把臉上都塗上厚厚的泥巴了，他們隻能看到兩隻失神的眼睛，充滿了惶恐地朝著蒼天的方向……
當我從無邊的深淵裏醒來時，我的身體仿佛經曆了苦難的輪回，我定睛看著房間裏破碎的酒瓶子，聞著已經被房間的溫熱包裹得發酵的酒香，淚水順著幹澀的腮邊流著……但哪是酒香呢？酒的氣味早已變成了臭氣，令我作嘔。月亮緩緩低落了，如同一個巨大的氣球。我駕著汽車，沿著林隱市中心那條筆直的公路駛到城外。這是什麽時節了呢？我早忘記了，我隻知道我的手能夠把握著方向盤，我隻知道我的車在我的控製下如一隻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現在，我的車還可以變成老虎、獅子，變成疾風般的豹，我長著一雙能夠控製猛獸的手，在這種感覺的滋養下，我的心情好轉了。月光中現出焦黃的顏色，黎明中的光線，比黑暗中更加暗淡和具有隱蔽性。
我突然看不清了路。但我知道，這路是向南的，向南可以通向省城，通向中條山，可以通向我的父母，通向那無私的祝福和撫慰。我的心裏多麽痛，我自己已經沒有力量阻擋這樣的痛了。我現在感覺到了，那些使我感覺到窩囊和屈辱的痛，他們如影隨形，刻骨入髓。我感覺到痛了，除了痛，再也沒有別的，我的眼睛裏沒有了光，我通向一個虛妄。我飛翔起來，在這個世界上，隻有這一刻，是肆意的，我再也不用借酒澆愁了，那酒已經把我的肝，深深地損壞了。我就這樣飛起來了，這多麽好……
我睜開眼睛時，發現正在一個雪白的房間裏躺著。房間裏通體雪亮的燈管，把周圍每一個人的臉色照得蒼白。我看見了文莉充滿了焦慮的臉，張惶失措的臉，仿佛躺在病床上的正是她自己，她緊緊握著我的手，幾縷長長的頭發，疲憊而鬆軟地搭在額前，她的手上，露出透明的綠色的血管，我幾乎懷疑她的血液就要衝決而出；還有楊禺那不知所措的臉，媚紅那滿是不解的臉……他們不知道在這裏待了多長時間，看起來，在此之前，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好過。我一睜開眼睛，就被眼前的一切迷惑了。文莉的臉上迅速換成了歡喜時才會出現的潮紅色，她被我的蘇醒驚動了，興奮的淚水潸潸流下了臉龐，她叫著“表哥”，聲音嘶啞，帶著熬夜和痛哭過的痕跡。我看見她額頭上的縷縷斑痕，明顯是她用手掐出來的。我一連喊了好幾聲“表妹”，聲音依然疲憊，但意識漸漸在蘇醒：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