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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色十字架(1/5)

作者:劉戰英字數:39136更新時間:2019-09-22 12:00:52

    十字架本來是白色的。但它一旦被鑄成黑的,將意味著什麽?

    ——題記

    一、救護車在呼叫

    在某軍事機關大院一隅,莊嚴地裹立著一座米黃色五層大樓。它竣工於50年代初,坐北朝南,飛簷琉瓦。從正麵拾級而上,是一個顯赫的穹形朱漆大門,兩側各辟一掖門,倘若不是被左右兩幢框剪式新型大樓所映襯,遠遠望去頗象一座偃臥於深山老峪的古刹。

    這座大樓,是最高統帥部,堪稱部隊的“神經中樞”。軍政最高長官在這裏商磋軍機大事,製定戰略部署,指揮千軍萬馬,無形中強化了大樓的氣勢和神威。

    猝然間,在蕭瑟地晨風中,從朱漆大門內湧出一群人。司令員嚴達鵬奄奄一息地躺在折疊式軍用擔架上,麵色蠟樣蒼白,鼻孔裏插著橡皮輸氧膠管,嘴角被痛苦扭曲得變了形,已處於彌留狀態。擔架前後是兩個膀大腰圓的戰士,幾個穿白大褂的男女軍醫護衛在擔架兩側,個個臉上熱汗涔涔,一副急切而焦慮的神色。跟在擔架後麵的是年逾花甲的副司令員何廷海。他蹇蹇地搖晃著身子,連聲低吼著:“快!快!快!”那聲音象半空中滾過的悶雷,具有憾人心魄的威懾力。

    大樓前,等候著一輛日本豐田牌救護車。從大樓門口到救護車停放位置,要下五十四級台階。如果從下往上眺望,每十八級台階又分為一個大的梯層,共分為三個大的層次、而每個層次的最後一級台階。足有一米寬。據說原工程師所以煞費苦心地這樣設計其優點大致有四:一是將台階距離加大,顯得頗有氣派;二是台階雖高,但高而不陡;三是軍政長官年事高後,每上十八級台階可以在最寬一級稍事小憩;四是當你站在每個梯層頂端的寬台階上,從不同俯角潛心鳥瞰廣場上一字排開的各種轎車和正前方設計精美的假山、花壇、噴水池以及鬆柏環抱的柿林,定然獲得不同的感受和滿足。何廷海過去曾多次站在每一級寬台階上,醉眼朦朧地細細體味設計者的匠心,每次都撩撥起盎然的興致和無限快感。可是眼下,何廷海每下一級台階就象跳坑一樣。他氣惱地罵設計者是個沒有戰略眼光的笨蛋。當今時代的一個顯著特點是時間節奏的加快。如果當初在台階底層修一條通道,領導幹部的轎車可以直接出入,遇到這種情況將會縮短多少時間?何廷海深深感受到時間作用於生命的價值是多麽可貴。

    “嗚——”!救護車帶著聳人的呼嚎和尖厲的恐怖開走了。

    何廷海定定地看著遠去的救護車,緊咬的牙幫骨一陣痛苦的痙攣,一張久經磨礪的老軍人所特有的剛毅的臉上抑製不住地泛出懊悔的神色。

    本來,嚴達鵬這次病危完全可以避免,至少可以緩解。然而,大意了。殊不知,大意又是軍人的勁敵嗬!

    前天,嚴達鵬從幾個基層部隊檢查工作回來,他愛人馬秀雲就說他心絞痛,希望何廷海勸說他住院治療。何廷海過去一直是嚴達鵬的老上級,話出口當然舉足輕重,他卻沒有直言相勸。按照值班順序,昨天該嚴達鵬在地下指揮所值班。何廷海知道嚴達鵬的作風,凡是決定下來的規章製度,他從來是身先士卒。何廷海為了阻止他,決定提前到指揮所頂班。誰知他到了指揮所,嚴達鵬早坐在指揮員位置上了。他動員嚴達鵬回去休息,嚴達鵬卻說“連曹孟德馬踏青苗,都削發代首,以示三軍,難道我還不如白臉兒曹操?”說得何廷海無言以對,隻好作罷。

    “該怎麽向馬秀雲同誌解釋嗬!”何廷海悵然地回過頭來,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驚人的偶數——台階的總和恰好是嚴達鵬的實際年齡。他心裏一陣悲涼:嚴達鵬才五十四歲就躺倒了,而自己又整整比他大十歲,老嘍,的確老嘍!他不無感傷地籲了一口氣,疲憊地登上第一層台階,目光驀地觸到警衛戰士那烏黑閃亮的槍刺上,一種訓練有素的軍人氣質使他猛地挺起胸脯,對身旁的秘書處長趙金水說:“先不要把司令員的病情告訴他愛人。什麽時侯告訴,等我到醫院後再說。你要守在電話機旁,沒接到我的電話之前不要離開辦公室!”他說完登登地走下台階,貓腰鑽進他的黑色伏爾加轎車,“砰”地關上車門:“去醫院”!

    二、急救室的紅燈

    駐軍某醫院急救室。

    門楣上標誌著危急信號的紅燈亮了,閃爍著猩紅的光。好似魔鬼的眼睛,猙獰可怖。

    嚴達鵬一動不動地躺在鋪著白罩單的病床上。他頭部左側是一台進口的心電監視儀,示波器的熒光屏上閃現著忽上忽下的心動電描圖的脈衝信號;右側是一個鋥亮的鍍鉻三角支架,I形狀的橫杆上高高懸掛著輸液瓶,晶瑩的極化液體無聲無息地滴入他那裸露在外的胳膊裏。他的鼻孔依然插著輸氧膠管,一個凶神惡煞似的陰森森的氧氣瓶豎立在牆角。他的手臂和腿伸得直直的,如若不是尚存一絲微弱的鼻息,則完全象一具僵硬了的屍體。

    主治軍醫在診斷報告上明確無誤地寫上駭人聽聞的四個字:心肌梗塞!

    大凡懂得些醫學常識的人都曉得,主治軍醫的診斷實際上是發放了一張叩開地獄之門的通行證,其可怕程度不亞於希臘神話中潘多拉打開災禍之匣,以至於何廷海聞聽以後流下了悲愴的眼淚。這是因為何廷海除了常人所具有的情感之外,還因為他深諳一個出類拔萃的軍事指揮員對民族、對國家是多麽可貴!

    軍人的氣質之一在於能夠節哀。何廷海到醫院不久,便理智的感到應馬上回指揮所。“軍中不可一日無帥”嗬!他通知趙金水先來一步,然後再向馬秀雲報告司令員的病情,並且要他轉告馬秀雲: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凡是能夠滿足的一定滿足。

    到底是首長夫人享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何廷海剛剛離開。馬秀雲乘坐上海牌轎車趕到了醫院。身後跟著她的兒子嚴虎和剛剛從大西北休假回來的女兒嚴娜。

    馬秀雲原是部隊機關門診部內科副主任。前不久因患子宮瘤做過一次大手術而離職休養了。她中等身材,不知是由於營養過剩還是由於清心寡欲,她胖得過於“發福”了,臀部的寬度與腿的長度幾乎相等,她的皮膚特別白,又特別細膩,雖然她並未時髦地搽抹幾乎每天的電視裏都大肆渲染的奧琪抗皺美容霜,臉上也很難看到一條明顯的皺紋。她性情溫和,又缺少一般同齡女人的絮叨;性情溫和而不寡斷,言語持重而不驕矜。所以在她身上既有賢妻良母的美德,又有首長夫人的風度。

    “馬主任,您來啦?”趙金水稱呼人,曆來是姓氏後麵加職務,而且有意避開“副”字,據說他在這方麵是研究了心理學的。他疾步上前攙扶似的托著馬秀雲的左臂,一副殷勤的神態。過去曾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奴性實足,他聽了嘻嘻一笑,不以為然。他的信條是:聽話沒虧吃。大文學家範仲淹雖“出仕後有敢言之名”,卻屢遭貶謫。一生剛烈的彭大將軍,幾乎落個“永世不得翻身”。何況秘書本身就是奴性的產兒哩!

    “司令員,有危險麽?”馬秀雲上樓跑得急,喘息地問,豐腴的前額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又細又高的趙金水微弓著身,與馬秀雲保持平行狀態,回答說;“正在搶救。醫生說,您來了先在休息室稍候一下,他們馬上來匯報。”

    馬秀雲躇躊了一瞬,表示鎮定地點了點頭,轉身進了休息室。

    一身傲骨的嚴虎根本沒把趙金水的話往耳朵裏裝,猶入無人之境地徑直往急救室裏闖。趙金水急忙上前勸阻,被他一把撥拉到一邊兒。嚴娜不滿地伸手拉嚴虎的衣服,結果沒拉住,嚴虎已經衝進了急救室。

    休息室內,馬秀雲惴惴不安地坐在沙發上,趙金水一進屋,便急不可待地問道:趙處長,司令員的情況到底怎麽樣?

    “這——”趙金水正要吞吞吐吐地回答,嚴虎象個暴怒的獅子似的站在麵前,額頭上青筋直暴,咆哮地指著他的腦門兒吼道:“我問你,我爸爸病成這個樣子,其他當官兒的都他媽的死絕了?怎麽一個也不露麵!”

    趙金水嚇得慌忙站了起來,一連倒退了兩步,怯怯地回答說:“何副司令員來過了,剛剛走。”

    嚴虎上前緊逼一步,冷冷的目光咄咄逼人:“連他媽的個屁也沒放?”

    “小虎!”馬秀雲對兒子的出言不遜表示了不滿。一趙金水不僅現在對嚴虎不敢冒犯,就是平時也敬畏三分。

    嚴虎剛一降生到這個世界上,造物主就恩賜他一段引以自豪的“光榮曆史”。那是淮海戰役的炮聲打響不久,當時擔任部隊衛生員的馬秀雲拖著懷孕七個多月的身子,執意要求參加了戰場救護。當她剛剛把一個負傷的機槍手背下前沿陣地,一陣劇烈的腹痛,嚴虎伴隨著隆隆炮聲呱呱墜地。嚴虎的第一次呼吸,嗅到的便是濃烈的硝煙和被炮火燒焦的泥土氣息。當時為了戰爭的需要,馬秀雲隻得把嚴虎托付給一個支前的老鄉。這位老鄉一麵用米湯撫養嚴虎,一麵用小推車把他推到了南京。由於部隊已經南下,他隻得把嚴虎帶到淮北農村。嚴虎在那位老鄉眼裏非同凡人子弟,因此對他百依百順,致使他從小就任性、粗野驕橫。馬秀雲在嚴虎七歲那年把他接回身邊。她覺得兒子一生下來就沒有得到母愛,在鄉下又吃了七年粗茶淡飯,總感到對不起嚴虎,欠了他的債。她把嚴虎送進部隊子弟學校,使他經受優良的教育。在生活上為了彌補他幼年時期的“營養不良”,牛奶、巧克力和高級糕點全部采取“各取所需”。遺憾的是,這些優良的條件並未能使他德、智、體成正比發展,而是出現嚴重的“比例失調”。美饌佳肴象鮮酵母一樣使他長成望而生畏的一米八四的大個子,而良好的教育條件卻未能陶冶他粗野的習性。他象與知識隔著一種透明的格格不入的絕緣體,從小學到中學竟然沒有一門功課得過5分。他的學習成績雖然在班裏始終倒數第一,但是其“威望”之高卻跨過了班級的界限。一次,一個女生在公共汽車上被幾個小流氓調戲,求救於嚴虎相助。嚴虎身上具有華夏子孫的俠肝義膽,便挺身而出,一頓拳腳,把幾個小流氓打得鼻青臉腫。其中一個小流氓掏出一把鋒利的牛耳尖刀,“噗”地紮在自己的手背上,鮮血汩汩流出。他不但不喊一聲痛,反而向嚴虎發出恐嚇的獰笑。哪知嚴虎二話沒說,取出打火機,“哢嗒”一聲打著,用一寸多高的火苗燒燎赤裸裸的左臂,隨著“噝啦啦”一陣響,爆起串串火花,嚇得那群小流氓五體投地,甘拜下風。從此,嚴虎名聲大振。“文革”初期,嚴虎也揭竿而起,儼然當上了造反兵團的總司令。可是在成立“革委會”前夕,他卻激流勇退,竟然在海運碼頭當了個“扛大個兒”的搬運工。這樣一來又成了“天方夜譚”似的趣聞,其傳奇色彩可以與“水門事件”抗衡。幾年前,他鬼使神差地辭退公職,往返於京廣之間跑開了“單幫”,因走私被公安部門拘留過兩次。最近他準備自籌資金開辦一所旅館,揚言要與廣州白雲旅館相媲美……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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