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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誰解其中味?(2/5)

作者:周梅森字數:46336更新時間:2023-09-28 03:08:53

    劉華波點點頭:“你說對了,我們是該把老薑調離平陽。”

    陳紅河馬上說:“現在采取措施還來得及。”

    劉華波說:“我也這樣想……”

    會議桌對過,薑超林也在和平陽水利局的黨委書記老宋小聲說著話:“……老宋,你們白局長呢?怎麽沒來?他不是咱市的防汛總指揮嗎?怎麽不來開會?”

    老宋說:“別提了,薑書記,白局長出車禍了,就是前天的事,在濱海江堤上檢查防汛時翻了車,現在還在搶救呢。”

    薑超林問:“這情況市委、市政府知道不知道?”

    老宋說:“知道,高書記和文市長都知道,要我把工作先頂起來。”

    薑超林嘴上沒作聲,心裏的火卻又上來了:身邊這位宋書記沒幹過一天水利,是從市黨史辦副主任的任上扶正調到水利局做黨委書記的,怎麽能擔此重任?況且又是在這種主汛期。可又不好當著宋書記的麵說,便直歎氣。

    散會後,劉華波如約在省委食堂小包間請薑超林吃飯,還讓秘書拿了瓶酒。

    薑超林不喝,說:“華波,這是工作便餐,咱們就一邊吃飯一邊談工作,酒我是一滴不沾,免得你賴我說酒話。”

    劉華波笑道:“好,好,那就談工作。”

    於是,談工作。

    這工作談得可不輕鬆,匯報工作的薑超林不輕鬆,聽匯報的劉華波也不輕鬆。薑超林談到後來,眼圈都紅了,劉華波也多多少少受到了觸動。

    傾聽著薑超林的訴說,劉華波想,與其說麵前這個前任市委書記是因為失去了權力而失落情緒嚴重,倒不如說他是放心不下這座在二十年改革開放中崛起的世紀之城,放心不下這座世紀之城新一代的領導者。這位老同誌沒有私心,甚至可以說一片忠心可對天。他對自己親密部下那位田副秘書長任用問題上的激烈反對,對三陪收稅問題的憤怒,對烈山新班子的擔心,對高長河所說的“血淚”話題的駁斥,都是可以理解的。這一代領導者以他們的經曆、閱曆和自身的傳統,隻能做出這樣的而不是其他的反應,薑超林不做出這種反應就不是薑超林了。

    然而,劉華波也不認為高長河這麽做就是否定平陽二十年來的改革成就。高長河可能有出格的地方,可能有時說話會不注意影響,甚至可能翹尾巴,卻決不會反對和否定平陽的改革。

    於是,劉華波在薑超林匯報完後便說:“超林,你說的這些情況我還不太清楚,長河從來沒和我談起過。但你今天既然說了,我相信這都是有根據的。我準備抽個時間和長河好好談談,該批評我會批評。比如什麽霓虹燈下有血淚,不注意影響嘛!再比如說,關於烈山新班子的安排和那位田什麽同誌的任用……”

    薑超林插話說:“田立業,原市委副秘書長。”

    劉華波也想了起來:“對,田立業,我到平陽時好像見過幾麵。在這個問題上,你老夥計出於公心,自己不把他提起來,還提醒長河,這是很好的,是很負責任的。但是,超林呀,長河畢竟不太了解平陽的幹部情況嘛,剛上任,用錯個把人也不奇怪嘛,你怎麽想到打政治牌上去了?是不是有點敏感了?再說了,長河就算說了幾句過頭話,也不是否定平陽的改革成就嘛!我早就和你說過,平陽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成就是沒有人能否定得了的!”

    薑超林固執地說:“華波書記,這不僅僅是孤立的幾句話,圍繞這幾句話名堂可是不少,謠言四起,烈山耿子敬一夥人出了問題,就好像洪洞縣裏無好人了!洪洞縣裏無好人,還有什麽成就好談!昨夜高長河在電話裏還說呢,烈山如今出現的一切問題,包括大明公司工人苯中毒事件,都是因為我們上屆班子任用了那個耿子敬造成的。當然,我當時就和高長河聲明了:我對此負責,請高長河和他們的新班子把我的問題研究上報,我靜候省委的處理意見!”

    劉華波責備道:“看看,老夥計,又頂上了吧?誰說過要追究你的責任?咱們還是宜粗不宜細,不要糾纏一兩句氣話了,好不好?要我說,你們沒什麽原則分歧,還隻是些工作方法上的不同意見嘛,還是要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嘛!”

    薑超林氣了:“華波書記,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你知道人家是怎麽搞烈山腐敗案的?滿城風雨全衝著我來了,點名道姓問耿子敬給我送過錢沒有!這叫不叫誘供?誰唆使他們誘供的?這麽搞是什麽意思?想搞死我是不是?今天在你這個老班長麵前,我說兩句話:第一,我薑超林是過得硬的,省委可以對我立案審查,查出我有任何經濟問題,判我的刑,殺我的頭!第二,老樹就是死了也是站著的,誰想砍倒我這棵老樹還沒那麽容易!”

    這兩句話說得劉華波心裏一驚。

    看來,平陽的問題不是一般的麻煩,也許是十分麻煩,也不知高長河是怎麽把握的,搞烈山腐敗案,竟搞到了薑超林頭上,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支持?想幹什麽?當即想到了省委副書記馬萬裏……

    薑超林緊盯著劉華波,又說:“華波書記,我不相信這是你和省委的意思,所以,今天我到省委來了,向你和省委要個明確態度。”

    劉華波沉默片刻,平靜地道:“超林同誌,那麽,我就代表省委給你個明確的態度:也講兩句話:一、不論是我這個省委書記,還是省委,都沒有指示任何一級下屬組織和個人調查過你的經濟問題,——這不是不能調查你,而是因為省委從沒懷疑過你,包括馬萬裏同誌。二、省委對平陽的工作和對你個人的評價一點都沒有改變,就在昨天的辦公會上我還在說:超林同誌是我們黨的英雄、民族英雄!沒有這個薑超林,沒有薑超林領導的強有力的班子率領平陽人民的拚搏奮鬥,就沒有今天這個現代化的新平陽!”

    薑超林眼中的淚一下子下來了,哽咽著喊了一聲:“老班長……”

    劉華波也動了感情:“超林同誌,你反映的這個情況,我一定責成高長河認真查清楚!你說得好,老樹到死都是站著的,你就這麽站著吧,你是有根基的,平陽這座城就是你的根基!”

    薑超林噙著淚點點頭:“華波,還有一點,你千萬別誤會:我向你和省委反映這些情況,決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想打誰的小報告,完全是為了工作。和長河同誌的一些矛盾,如果屬於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方麵的問題,我也會盡量去適應,可有些原則問題,必須引起省委和長河同誌的注意。”

    劉華波這才緩緩說道:“超林,你有這個態度就好。這二十年來,我們確實創造了中國一百年來從沒有過的經濟建設的偉大奇跡,同時也在改革實踐中曆史性的創造了我們自己。我們有我們的一套幹法,幹得還算不錯吧,幹出了今天這個大好局麵。年輕的同誌接了班,自然也有年輕同誌的一套幹法,比如高長河。高長河這幫年輕人能不能幹得比我們好?我看還是先不要下結論,看看再說。說心裏話,有時對一些年輕同誌的做法我也看不慣,可一般情況下我都不去說。不是不能說,更不是怕得罪人不敢說,而是怕挫傷年輕同誌的銳氣。超林,你想呀,當年人家對你我的議論少了?不也老說我們走過頭了嗎?所以,每當看不慣年輕同誌的時候,我在心裏總是先悄悄問自己:夥計,你是不是老了?”

    薑超林動容地道:“可不是老了嗎?華波,你最好的年華丟在了平陽,我最好的年華也丟在了平陽,有時想想真覺得像做夢:怎麽一下子就老了?就六十了?就從一線退下了呢?”

    劉華波趁機說:“超林,你能不能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到省城來,做人大副主任,和我這老夥計做做伴?”

    薑超林一下子怔住了:“華波,我……我說了半天,等於……等於白說了?”

    劉華波道:“怎麽是白說呢?我要代表省委嚴肅認真地和長河同誌談一次!”

    薑超林失望極了:“你還是那老一套,抽象的肯定,具體的否定!”

    劉華波不置可否,歎息似的說:“我明年也到站了,不會再當省委書記了。”

    薑超林茫然地看著劉華波:“所以,你就把我當李逵了,想請我喝毒酒?”

    劉華波火了:“超林,你想到哪裏去了!”

    薑超林根本不怕,直愣愣地看著劉華波,目光中既有憤怒又有痛苦:“那麽,大首長,請你把話說清楚:這究竟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省委的意思?”

    劉華波目光堅定:“這既是我個人的意思,也是省委的意思,否則,我不會再三征求你的意見,超林,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省委曾經嚴肅討論過這件事。”

    薑超林哼了一聲:“明白了,我是黨員,隻兩個字:服從!”

    劉華波艱難地笑了,像哭:“這就好嘛,我和機關事務管理局打招呼,讓他們在上海路領事館區給你安排一座獨院的小洋樓,離我家近,我們做做伴……”

    薑超林淡然道:“謝謝了,大首長,就是工作調動了,我也不想搬家!平陽市的公仆樓挺好的,我住習慣了!”說罷,冷冷看了劉華波一眼:“告辭!”

    劉華波窘住了。

    3

    因為胡早秋反複提起過臨湖鎮小紙廠向鏡湖排汙的問題,所以,田立業在聽取臨湖鎮黨委書記秦玉軍匯報時,本能地保持著警惕。當秦玉軍匯報到昨夜和鏡湖市發生衝突時,田立業警惕性更高了,幾次打斷秦玉軍的話頭,了解具體情況。

    “老秦,你們沒打傷鏡湖的人吧?”

    “沒有,絕對沒有!田書記,發現鏡湖那幫地痞流氓哄搶我們紅光造紙廠機器設備時,廠裏的群眾有些激動,我親自趕到現場,製止了他們,聯防隊也去了人。”

    “半夜三更,鏡湖的地痞流氓怎麽會跑去哄搶設備?老秦,你說實話。”

    “嘿,田書記,這裏麵可能有些誤會!小紙廠停了,那些設備總還能賣些錢吧?就賣了,人家來拉,鏡湖就以為我們又開工了,就鬧上了嘛!”

    “你們開工了沒有?市裏可是早就下了文的,小紙廠全要關掉!”

    “早就關了,文市長去年還親自帶人來檢查過兩次呢!鏡湖那幫地痞確實是哄搶設備!田書記,您是不知道,這些年來鏡湖方麵一直欺負我們!耿子敬當書記時,隻管自己搞腐敗撈錢,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淨簽賣國條約!北半湖怎麽能說是鏡湖的呢?他們的市長胡早秋就是霸道,硬不承認我們臨湖鎮的權益,年年暗中慫恿他們的人和我們幹仗。前年爭蘆葦,打了一架,鏡湖方麵扣了我們一台拖拉機,還扣了我們一位副鎮長做人質;去年爭水麵,又打了一架,扣了我們兩條水泥船,外帶咱縣計劃生育委員會的一個女主任!田書記呀,這些事都不能說了!你可是不知道,我們臨湖鎮幹部群眾一聽說你到烈山當了書記,高興得呀,像又粉碎了一次‘四人幫’似的!都說,這下好了,耿子敬進去了,可來個能給咱撐腰的好書記了!”

    “秦書記,你別淨給我說這些好聽的!我可告訴你:我這縣委代書記不是為你臨湖鎮當的!你們不要把矛盾再進一步擴大,更不能再向鏡湖排汙。胡早秋說你們鎮黨委這個班子是汙染根源,建議我把你們都換掉,這是幹涉內政,我沒睬他。但是,秦書記,我也和你說清楚,你們要是真敢再向鏡湖排汙,讓胡早秋抓住,我可真對你們不客氣,到時候你別怪我沒和你打招呼!”

    “田書記,這您放心,隻管放心!治理鏡湖汙染,薑書記、文市長去年就下過死命令的,誰敢頂風上?而且我們鎮黨委借著鏡湖治汙的東風,還搞起了小環境治理的規劃哩!我們今年的奮鬥目標是,講文明,樹新風,堅決克服隨地大小便的陋習。我們的口號是:小便入池,大便入廁,現在已建標準化廁所十六個……”

    “好了,好了,小環境治理和標準化廁所的事咱先不談,還是說昨夜的事,昨夜的衝突確實不是你們小紙廠偷偷開工造成的吧?”

    “肯定不是,我用人格擔保!田書記,您不想想,我們臨湖鎮經濟情況也不錯了,我們還搞那種小紙廠幹什麽?關於我們鎮的工業情況,我順便匯報一下。黨的十五大以後,我們根據中央的精神,抓大放小。這個大就是鎮上的碾米廠,職工二十一人,固定資產十五萬。這一個大,我們決心花大力氣抓好,抓出規模效益。理發店、合作社、三家飯館等等,要放開搞活……”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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