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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誰解其中味?(1/5)

作者:周梅森字數:46336更新時間:2023-09-28 03:08:53

    1

    車進省城,高長河才從蒙矓中醒來。這時,仲夏早晨的陽光正透過中山大道林立樓廈的間隙,透過車窗,不斷鋪灑到高長河身上。陽光廣場、月光廣場、和平公園……省城街頭熟悉的景致接踵撞入高長河的眼簾,讓高長河一時間感到有些奇怪:他怎麽跑到省城來了?這一大早的!

    司機回過頭問:“高書記,是不是直接去省委?”

    “去省委?”高長河這才驟然記起了昨夜發生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才想起自己是要向省委書記劉華波反映情況。當即感到了不妥:昨夜真是被薑超林氣糊塗了,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自說自話去找省委書記,而且又是這麽一大早!

    略一沉思,高長河改了主意:“時間還早,先到我家休息一下再說吧。”

    車過二環立交橋往上海路自家方向開時,高長河才想起了夫人梁麗。上月二十四號省委找他談話,二十五號到平陽上任,至今整整七天,卻像過了七年。這七天也真是忙昏了頭,竟連個電話都沒給梁麗打過。昨天和文春明談工作時,梁麗倒是打了個電話過來,隻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高書記,樂不思蜀了吧?”第二句是:“今天預約,何日接見呀?”高長河當時真想說,我哪是樂不思蜀呀?實在是苦不堪言!可因為文春明和幾個副市長在場,不方便,高長河啥也沒說。

    到了上海路家門口,高長河吩咐司機到省委招待所開個房間休息,說是自己有車用,就不用他的車了,啥時回平陽再喊他。司機應著,把車開走了,高長河這才進家見了夫人梁麗。

    梁麗剛剛起床,正在梳洗,見到高長河先是一愣,後就樂了,親昵地打了高長河一下,說:“高書記,這麽快就接見我了?”

    高長河笑道:“哪裏,哪裏,是你召見我嘛!”

    梁麗嫵媚一笑:“還說呢,這麽多天了,連個電話都不給我打!”

    高長河說:“我倒是想打,可一忙起來就顧不上了,這麽一個大市可真夠折騰的,——快別說了,先搞點吃的,在車上就餓了。”

    梁麗忙跑到廚房弄早飯,高長河看看表,已是七點十分了,便往省委書記劉華波家裏打了個電話,想和劉華波預約一下匯報工作的時間。劉華波以為高長河人在平陽,就回答說,這幾天事比較多,讓他過幾天再來。

    高長河遲疑了好半天才說:“華波書記,我……我已經到了省城。”

    劉華波顯然有些意外:“怎麽回事?在平陽遇到麻煩了?”

    高長河隻好承認說:“是的,華波書記,工作很困難。”

    劉華波十分敏銳,馬上問:“是不是和超林同誌發生衝突了?”

    高長河無可回避,訥訥道:“工作上分歧較大,情況不是太好。”

    劉華波不太高興了:“怎麽搞得嘛,才幾天的工夫就搞到我麵前來了!你這個高長河,是不是尾巴翹得太高了呀?啊?我一再和你說要尊重老同誌,你倒是尊重沒有?薑超林我了解,不是那種不顧大局的人!你既然跑來找我告狀,我就要先批評你!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和薑超林同誌這麽鬧都是不對的!”

    高長河心頭的火又上來了,可卻不敢對著劉華波發,握著電話沉默著。

    劉華波這才說:“當然,超林同誌下了,可能一時還有些不適應,這也可以理解嘛,你這個新書記的姿態要高一點嘛!交接那天你講得很好,要虛心向薑超林同誌,向平陽的幹部群眾學習。薑超林也確實值得你好好學習嘛!就衝著超林和前任班子給你打下了這麽好的跨世紀基礎,你也得有感激之心嘛!是不是?”

    高長河盡量冷靜地說:“是的,華波書記,超林同誌的貢獻太大了,做出的成績也太大了。您和省委就該向中央建議,推薦超林同誌在更高一點的崗位上工作,比如說做省人大副主任。華波書記,聽說您也有過這種想法,是不是?”

    劉華波沒回答,隻問:“你們真搞到這種勢不兩立的地步了?”

    高長河也沒直說,隻道:“華波書記,我還是當麵向您匯報一下吧,不多占用您的寶貴時間,隻要一小時就行。”

    劉華波想了想:“好吧,那我們就盡快見一麵。我上午實在抽不出空,八點要聽組織部的匯報,十點要參加省防汛工作會議,這樣吧,我們下午上班後談,給你兩個小時!你也準備一下,還有什麽要求和想法都一次性提出來!”

    放下電話,高長河手心全是汗。

    梁麗不高興了:“高書記,我以為你回省城是接見我,原來是告狀呀!”

    高長河仍在思索著劉華波在電話裏說的話,沒理梁麗。

    梁麗生氣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說:“老爺,請用餐吧,奴妾不伺候了!”

    高長河這才注意到了夫人的情緒,勉強笑了笑,在梁麗的額頭上親了下說:“梁麗,你別鬧,我可正煩著呢,惹我我就咬你!”

    梁麗沒好氣地說:“你煩我不煩?高書記,我正要和你說呢:你知道嗎?你們平陽昨晚來了一幫人,跑到梁兵家把梁兵剛裝上的一台春蘭空調拆走了,氣得梁兵跑到我這兒點名道姓罵你祖宗八代。”

    高長河一愣:“是孫亞東派來的人吧?”

    梁麗搖搖頭:“這我不知道,隻知道是和烈山一個腐敗案有關。”說罷,又埋怨道,“你也是的,也不先給梁兵打個招呼,讓他有個思想準備!梁兵說,他可真是丟盡臉了,你們平陽的人找到機關他的辦公室,當著好些人找他要空調。”

    高長河氣道:“他這是活該!他丟盡了臉?我還丟盡了臉呢!梁麗,你還記得那天夜裏到咱家要官的那個胖子嗎?就是梁兵帶來的,要去當縣長的那個胖子?簡直是個混蛋,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我已經把他撤了!”

    梁麗說:“我對梁兵也沒有好話,和他吵翻了,他也說了,從此不會再進咱家的門,既沒我這個妹妹,也沒你這個妹夫了。”

    高長河“哼”了一聲:“那真謝天謝地了!”

    梁麗卻又說:“可長河,這事的另一麵,你也得多想想,你好歹是平陽市委書記,又剛到平陽,平陽的同誌怎麽就這麽不給你麵子呢?我們嚴於律己是應該的,下麵這麽不給麵子,恐怕也有文章吧?”

    高長河怒道:“當然有文章!薑超林、孫亞東都在做我的文章嘛!”

    梁麗很吃驚:“孫亞東也做你的文章?他不是希望你到平陽主持工作的嗎?”

    高長河歎了口氣:“別說了,一言難盡!”

    梁麗不作聲了,和高長河一起匆匆吃完飯,收拾起碗筷,上班去了,臨出門,又說了句:“長河,既回來了,就去醫院看看老爺子去吧,他也不放心你呢!”

    高長河道:“好,好,就是你不說,我也得去看看老爺子。”

    梁麗走後,高長河先給平陽市政府掛了個電話,告訴市長文春明,他有點急事去了省城,晚上回來,如果要找他,就打手機。文春明說,既已到了省城,幹脆在家住一夜吧,小兩口也親熱親熱,次日早上回平陽也不遲。高長河想想也是,便應了一句,再說吧。

    接下來,高長河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這次和劉華波的談話可不是上次和劉華波的談話了,實在是凶吉難測。劉華波和薑超林的曆史關係人所共知,劉華波對薑超林的工作和對平陽改革開放的評價人所共知。劉華波在電話裏已經說了,不管有什麽理由,和薑超林這麽鬧都是不對的。挨批評他不怕,怕的隻是頭上壓個太上書記,自己沒法幹事。從一般情況看,一個新班子建立後,上級領導總是千方百計支持的,可涉及到薑超林,問題恐怕就不那麽簡單了。

    然而,卻也是怪,劉華波最後還是說了,要他把要求都提出來。這是什麽意思呢?是讓他提出要求後逐一駁斥?還是部分滿足?上任前談話時,劉華波也代表省委表示過,班子中真有不適應的也可以考慮調整。那麽,薑超林和孫亞東這兩尊神能不能一次性送走呢?自己能不能促使劉華波下這個決心呢?

    ——薑超林加孫亞東簡直等於一場跨世紀的政治地震!

    2

    省委組織部的同誌們匯報完工作剛走,劉華波沒能坐下來喘口氣,秘書就進來匯報說,平陽市委老書記薑超林來了,一定要和他見一下麵。劉華波怔了一下,馬上聯想到已到了省城的高長河,自知平陽的麻煩不小,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

    你擔心什麽事,他偏給你來什麽事。當初研究決定高長河去平陽做市委書記時,包括馬萬裏在內的省委常委們最擔心的就是老書記薑超林和新書記高長河的工作協調上會出問題。也正是基於這種擔心,省長陳紅河才提出將薑超林調離平陽,推薦安排省人大副主任。而劉華波太了解薑超林的心思了,知道薑超林對平陽的深厚感情,加之私下裏試探過薑超林的口氣,知道薑超林不願離開平陽,便提出了反對意見,才造成了平陽目前這種權力格局。現在看來,他是錯了,在這種重大原則問題上有些感情用事了。薑超林這輛動力強勁的老坦克多少年來已習慣了不顧一切地衝鋒,你現在讓他下來,看別人衝鋒,別人再衝得不對他的心思,他必然要又吼又叫了。對付這老坦克的最好辦法,就是把他調離戰場。

    然而,見到薑超林時,劉華波卻把這重重心思掩飾了,做出一副輕鬆自然,甚至是快樂的樣子,問薑超林:“我說超林呀,哪陣風把你吹來了?啊?”

    薑超林沒好氣地說:“首長,您還用問?邪風唄!”

    劉華波像似沒看出薑超林的情緒,也不接薑超林的話茬兒,拉著薑超林坐下,嗬嗬笑著說:“你這家夥呀,來省城也不提前和我打個招呼,你看看,我還真沒時間陪你聊天哩!”

    薑超林正經道:“華波,我可不是來和你聊天的,是向你和省委匯報工作!”

    劉華波無法回避了,這才問:“是不是和長河同誌發生誤會了?”

    薑超林搖搖頭說:“不是誤會,是一些原則分歧,我看問題還比較嚴重,如果不認真對待,平陽可能會不斷出亂子!”

    劉華波又笑:“這麽嚴重啊?人家上任才幾天嘛,你就這麽擔心啊?”接著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超林,咱們商量一下:現在十點了,陳省長正在主持召開全省防汛工作會議,咱們一起去開會好不好?你也去聽聽,平陽是咱省的防汛重點呢。咱們暫時放下矛盾,先來個一致對外,這個外就是洪水。國家防總的領導同誌已經說了,今年洪水可能會很厲害,搞不好就是個百年不遇。開完會後,咱們再正式開談行不行?中午我有便飯招待。”

    薑超林遲疑著:“這好嗎?我現在又不是平陽市委書記。”

    劉華波親昵地拉了薑超林一把:“有什麽不好?這是防汛工作會議,又不是市委書記會議,老夥計,我可知道你的底,論起抗洪防汛,你可是行家裏手,高長河可不如你。走吧,走吧,先去開會,你這水利老將到了場,平陽的防汛工作我和省委就不擔心了!”

    薑超林心裏暖暖的:“幹活就想到我了,死活你就不管!”

    劉華波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哎,哎,這話你先別說,開完會後,我就專門聽你訴苦,讓你說個痛快,好不好?這回我絕不滑頭,一定認真對待!”

    薑超林點點頭:“那好!我聽你的!”

    趕到省政府第二會議室,全省防洪防汛工作會議已經開了起來,省水利廳廳長兼省防訊指揮部總指揮齊平魯正在傳達國家防指和中央有關領導同誌關於防洪防汛工作的指示精神。省長陳紅河一邊聽,一邊看著會議桌上的昌江水係圖,時不時地記上幾筆。

    劉華波走到陳紅河身邊坐下了。

    薑超林一進門就看見了平陽水利局黨委書記老宋,便坐到了老宋身邊。

    陳紅河這才注意到了薑超林的到來,小聲問劉華波:“老薑咋也來了?”

    劉華波苦笑道:“我請來的,要不還脫不了身呢。”

    陳紅河會意地一笑:“怎麽,來找你告狀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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