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傍晚，太陽尚未落山，遠處的天空翻滾著大朵大朵的火燒雲，風似有若無地吹來，卷起地麵的陣陣熱氣，令人覺得分外心煩氣躁。商文淵掛了電話之後眉頭緊鎖，課題還差幾組數據，他幾步走到書桌前，翻出聯係人名單，對著其中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喂，請問是李教授嗎？”商文淵禮貌地問候了一句，接著說道，“教授，接下來幾天我家裏有點私事兒，想跟您告個假，剩下的數據審查我會提前做好交給您。”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麽，商文淵又笑著謝道，“嗯，奶奶身體還好，下次有時間一定請您聚聚。”
兩人又說了些課題的事，等掛了電話之後，商文淵緊接著打電話找人訂了第二天開往L市的火車票。做完了這些，他才輕籲一口氣，整理好資料往食堂走去。
Z大的建築有好些年的曆史了，科研大樓下種著一排排高大的楊柳，夏天的太陽像是淬了火的鐵盤，蒸騰的熱氣烤得細長的柳葉兒打著卷兒地蜷曲了起來。商文淵步履輕盈，偶爾想起遠方的暮夏，心裏泛起層層溫柔的漣漪。
從食堂回來之後，他也顧不上休息，連夜做完了最後幾組數據，第二天一早，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服就直奔車站。火車一路顛簸，等到了L市，已經是傍晚時分。
商文淵看過沈暮夏的醫療卡，知道她家的位置，可上了出租車，司機卻連連擺手：“小夥子，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吧，那裏都拆遷了，到處都是石頭磚塊的，車子進去一剮就是兩百塊錢哪！”
商文淵聽司機這麽說，也不好為難，商量道：“那師傅，麻煩您開到那附近，到時候給我指個路就成。”
司機嘀咕了幾句，載著商文淵開了小半個鍾頭，才在一個塵土飛揚的小區門口停下：“就是這兒了，小夥子進去的時候當心點，要是被磚頭碰了腦袋那是杠杠的疼。”
商文淵笑著謝過了司機，抬頭看了看小區裏滿目瘡痍的建築，心裏隱隱掠過一絲不安。小區前排的幾幢房屋已經拆得七零八落，商文淵走路的時候特別小心，約莫走了十幾分鍾，他才隱約看到有幾個人影在樓道裏走動。
“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哎喲喂，我洗一桶衣服洗刷刷……”
遠遠聽到幾句不成調的曲子，商文淵站在樓下，眯著眼睛向上看了看，心裏似乎被灌了一壺蜜，甜膩得令人沉醉。
“沈—暮夏—”他仰著頭喊了一聲。
遠處山嵐旖旎，柔光穿過雲層間，斑斑駁駁地灑向人間。女孩驚喜地探出頭來，白皙的臉上隱約浮起一層紅暈。
“阿淵—”沈暮夏眼裏流光溢彩，甚至來不及甩幹手上的泡沫，踩著拖鞋就一路衝了下來。
塵土漫天的舊樓下，笑容和煦的少年耐心地等著心尖兒上的那個姑娘，即便是多年之後，紅塵舊夢，他依舊對她心心念念。年少時總是有這樣的孤勇，固執地認定一個人，為她翻山越嶺，不能自已，卻也總是滿心歡喜，甘之如飴。
“你怎麽來了？昨天還打了電話，你怎麽今天就來了？”沈暮夏高興瘋了，雙手環在商文淵的脖子上不斷地蹭著，“你今天來了，我都還在洗衣服呢！我還沒換衣服，還沒買菜呢……”話說到後麵，沈暮夏激動得有幾分語無倫次，商文淵按住她亂拱的腦瓜子，笑道：“瞧你，都這麽大人了，做事還這麽沒譜，先上去把手洗幹淨。”
沈暮夏還是戀戀不舍地抓著他的胳膊，蹭了他一身的泡沫，忸怩地說：“你不嫌棄我髒兮兮的吧，不嫌棄的吧……”
商文淵看著她瞪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像條八爪魚一樣黏著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啦，沈小姐，我趕了一天的路，你能不能讓我先停下來喘口氣、喝口水？”
沈暮夏聽他這麽說，連忙鬆開了自己的手，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討好著說道：“那你跟我回家休息一下吧。”
商文淵遲疑了一下，沈暮夏連忙補充道：“叔叔出去跑長途了，我媽在工廠做工，吃住都在那邊，家裏就我和我弟。”
“我弟比我厲害多了，他學畫畫的，Q大美術係，牛吧！”她一邊接過商文淵的行李，一邊把他往樓上拖，“走嘛走嘛，晚上我做飯給你吃，我做飯老好吃了，我弟能吃三大碗。”
商文淵伸手給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又把行李搶過來扛到自己背上：“我來提，走路仔細腳下。”
沈暮夏見他跟了上來，心裏樂開了花，比畫著說道：“晚上我給你做可樂雞翅，還有魚香茄子，我專門查了做法的。
“對了對了，明天咱們出去吃，我帶你去吃灌餅。
“還有啊，我借了相機，咱們出去玩的時候就可以拍照了。”
樓道裏沈暮夏連說帶笑，商文淵看著她精力十足的樣子，心裏鬆了一口氣，又隨口問道：“你叔叔一直不在家嗎，怎麽都是你們姐弟倆？”
沈暮夏挑了挑眉毛，嘿嘿了兩聲說道：“那不更好？他要在家了，就老衝我發火，現在他跑長途去了，十天半個月都不回來，樂死我了！”
商文淵點了點頭，又四下看了看空曠的樓道，問道：“嗯。那你們這兒拆遷，周圍還有其他人住嗎？”
沈暮夏放緩了腳步，皺著眉頭想了想，答道：“好像是還有的，前麵那棟樓有兩家還沒走，我們這棟也有。”
“誰讓房地產老板給的賠償金那麽少，我們要是搬出去了，大夏天的，連西北風都喝不上。”沈暮夏抱怨了一句，接著蹦到一扇鐵門前，砰砰砰地敲了起來，“開門開門，一飛，有客人來了哦。”叫了幾聲之後，一個穿著藍襯衫的年輕人拿著畫板走了出來，開門的時候他的眼風在商文淵身上打了個轉，隨後就又轉身回了房間。
“哎哎，臭小子，這麽沒禮貌。”沈暮夏不滿地嚷嚷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商文淵說道，“我弟話少，等一下吃飯再叫他好了。”
商文淵把行李放在門口，笑著說了句：“不礙事。”
“那你先自己坐坐，涼水就在桌上，我做晚飯去。”沈暮夏朝他眨了眨眼睛。商文淵累了一路，有些疲倦地點了點頭，自顧自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仔細打量起屋子來。
這大約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筒子樓。廚房和衛生間都在樓道裏，屋內有三個單間，都關著門看不清構造。客廳牆角堆著一摞酒瓶，水泥澆的地麵凹凸不平，牆上原本白色的瓷磚被長年的雨水浸得發黃，屋子裏隱約飄著一股塵土的味道。
商文淵看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杯裏的茶水。
“姐，我的中號彩筆你有沒有看見？”突然，右手邊的一扇門被打開，方才進屋去的沈一飛又走出來問道。
商文淵抬頭看了眼沈一飛，這個傲骨嶙峋的少年，有著高瘦的身板和清俊的五官，一身藍色襯衫洗得發白，工裝褲上沾滿了五彩斑斕的顏料，可即便是這般模樣，他的脊背仍舊挺得筆直，眼神裏透出幾分不羈的色彩。
“彩筆？”沈暮夏在廚房裏一邊炒菜一邊說道，“你看看是不是在陽台的水池裏，早上給你洗幹淨了還沒拿進來呢。”沈一飛哦了一聲，目不斜視地繞過商文淵，徑直去了陽台，拿了彩筆之後又一頭鑽進了房間，一直到暮夏叫他吃飯，他才慢吞吞地從房裏走出來。
“我說你怎麽越大越不可愛了！”沈暮夏盛了一碗飯給沈一飛，數落道，“也不知道跟人打個招呼。”
沈一飛自顧自地吃著碗裏的飯菜，看了眼站在邊上幫忙的商文淵，甕聲甕氣地說：“嗯，你好，我是沈一飛。”
商文淵笑著擺了擺手，看著這對性格迥異的姐弟，不禁打趣道：“暮夏，你在家倒是很勤快嘛，在學校可是連打水都要偷懶的。”
沈暮夏把湯碗擺上桌，笑嘻嘻地說道：“那不是有你嘛，免費勞力在，我偷懶一點有什麽關係。”
商文淵笑著拍了拍她的腦門，沈暮夏又揚揚得意道：“所以我今天好好犒勞你，你看，都是你愛吃的吧。”她塞了雙筷子給商文淵，迫不及待道，“試試看，一定很合你胃口。”
魚香茄子湯汁醇厚，可樂雞翅油而不膩，香菇青菜鮮脆嫩滑，還有一道酸甜可口的番茄雞蛋湯。商文淵大概真的餓了，就著桌上幾道家常菜，連吃了兩大碗白飯才抬起頭來誇道：“真不錯，出師了啊。”
沈暮夏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臉上笑開了花，拍了拍沈一飛的肩膀說：“去，下去買幾瓶飲料上來。”
沈一飛聽了，放下碗筷到臥室抓了一把零錢，準備出門的時候順口問道：“要不要吃西瓜？”沈暮夏的表情糾葛了一會兒，最後右手一揮，應道：“那就買一個吧。”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