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病房，我要看我弟弟！”沈暮夏語氣不善。
商文淵笑了下，心裏卻是道不盡的悲涼：“暮夏，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想起淩晨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水塔上，商文淵到現在還驚魂未定。她想做什麽？想跳下去嗎？她到底瞞了自己多少事情？似乎自她歸來之後，就藏了無盡的心事，笑也淡淡，悲也淡淡，仿佛她的一顆心，經過打磨沉澱，已經喪失了大喜大悲的能力。
“一些和你無關的事。”沈暮夏想也不想地回答。
商文淵一時無話，隻得推著她慢慢向病房走去。
到了病房的時候沈一飛已經醒來，身子靠在床頭，手裏拿著畫板，笑容微微。
“你怎麽起來了？”沈暮夏隻有和沈一飛說話時，才是永遠的和顏悅色。
沈一飛頭上戴著頂帽子，眉毛稀稀疏疏地歪長著，可即便是這樣，也掩不住他清雋的五官輪廓。
“躺著久了，就想再畫幅畫兒。”他抬起手招了招，說道，“姐，我再給你畫一幅吧。”
沈暮夏有些驚訝：“會不會很吃力，畫板都才剛拿回來，不然等病好了再畫？”
沈一飛笑了一下，右手手掌珍惜地貼著畫板來回撫摸，哀求道：“畫一幅吧。”
沈暮夏無奈，坐在輪椅上擺好了姿勢，笑著說道：“那你別逞強，差不多就成。”
沈一飛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商文淵，輕輕說了句：“謝謝你。”
說的聲音太輕，商文淵對著他的口形才勉強認出是那三個字，隱約地，他覺得有些奇怪，心裏似乎有一團纏繞著的毛球，卻始終找不到毛球的線頭。
沈一飛不在意商文淵如何盤算，說完之後又將注意力放到了畫板上，用筆劃了劃方向，叮囑道：“姐，就是這個姿勢。”
沈暮夏笑了笑，側對著沈一飛的病床坐好，目光溫柔地望著窗外的天空。
天空寥廓，初秋的雲彩濃妝淡抹，羽毛一樣輕柔的陽光揮揮灑灑地落在大地上，遠處鏡子一樣的湖麵暈染著光圈，偶有飛鳥掠過，激起的漣漪綿綿不絕。商文淵陰雲疊嶂的心似乎也在此刻略作休憩，他輕輕地走到病房的陽台，倚在欄杆上往下看。
下麵就是醫院的中心公園，公園裏三三兩兩地走過一些散心的病人。庭院台階上非常幽靜，似乎連飛舞的楊花都不願打擾此處的安寧。
沒來由地，心裏似乎刮過一絲清明。
商文淵立馬抬起頭仔細地看了看水塔的高度，又低頭望了一眼中心公園不遠處的停車場，心裏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暮夏！”
商文淵心裏有一絲憤怒，轉過身回到病房的時候，卻一眼看見病床上的沈一飛手指死死地抓著床單，整張臉痛得擰作一團。
沈暮夏聽見商文淵的喊聲驚了一下，隨即也順著他的目光往沈一飛的方向看去。
“一飛，你怎麽了？”沈暮夏下意識地就要站起來，可雙腿根本使不上力，一身力氣往前一傾，整個人就滑倒在地。
商文淵趕忙上前扶起沈暮夏，沈暮夏抓著他的肩膀，撐著身子就要往病床上靠。
“一飛，你怎麽了，我給你叫醫生。”沈暮夏眼圈一下紅了，拚命地按著床頭的警鈴。商文淵一手抓著沈暮夏，一手探了探沈一飛的鼻息。
沈一飛眼睛半睜半閉著，手腳不停地抽搐著，嘴角流出一絲絲血水。
兩位看護聽到動靜也立刻從旁邊的休息室趕了過來，其中一位看護熟練地上前檢查輸液設備，誰知她剛走近，搭在沈一飛身上的畫板就掉了下來。
啪的一聲畫板落地，喧鬧的病房似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站在病床前的人似乎都被怔住了，麵如土色地看著畫板之下沈一飛的左手臂上插著一管中號針筒，那針筒隻推進去一半，可仔細一看，剩下的針筒裏什麽也沒有，隻是空蕩蕩的半管空氣。
沈暮夏打了個寒戰，搖著輪椅瘋了一樣地往外衝：“醫生，醫生救救我弟弟，救救我弟弟。”
看護連忙上去扶著沈暮夏，商文淵站在病床邊把壓在沈一飛身上的棉被用力一扯，沉聲道：“堅持住。”
沈一飛似乎察覺到了商文淵的動作，明明虛弱到了極致，連眼簾上都掛滿了汗珠，可還是不放心，眼睛裏的神采明明滅滅。
“你說什麽？”商文淵低下頭趴在他嘴唇邊。
沈一飛掙紮著動了動嘴唇，用盡了餘生所有的力氣，也隻不過說了這麽一句：“我姐……好好照顧……”
月華如水，清粼粼地鋪滿人間，醫院外原本長得鬱鬱蔥蔥的草木，經初秋的雨露一沾，也都褪去了鮮活嫩綠的顏色。沈暮夏固執地坐在病房裏，醫生來了又走，沈一飛的心髒早就停止了跳動，護士將他身上的吊瓶和呼吸器都撤走了。沈暮夏漠然地看了一眼這一切，伸出手捂在沈一飛冰冷的胸口上，又將臉頰輕輕地貼了上去，動作輕柔，生怕驚醒了熟睡的夢中人。
她記得年少時候，暮夏初秋，微涼的夜，月光花影撲了滿懷，她獨自跑到離家不遠處的野地裏，借著明亮的月光一邊看書一邊哼著不成曲的小調。生活固然拮據，可她一點兒也不怕，這些隻不過平添了一份她對未來的憧憬罷了。
就這樣等著時間慢慢從掌心劃過，星光水色美得如癡如醉，等她累了倦了，微微一抬頭，眉眼間莞爾一朵絢麗的花。
她靜靜地笑著，迎麵走來的是舊時記憶裏神采飛揚的沈一飛。
五官已經出落得英俊深邃，即便穿著落魄的舊T恤，也擋不住他傲氣淩人的年少風華。
那些慘淡的歲歲年年，他踏著月色而來，唯恐她滿心歡喜地來到這人世，卻是孤身一人，嚐遍這人世間的清秋離索。
沈暮夏最後一次流淚，感歎這血脈情深終究抵不過天人永隔。
窗外千山連綿，衣寒惻惻間碎盡流年，而他走得如此匆匆，自此碧落黃泉，再也沒有一個人，愛她，重若生命。
就這般半夢半醒、渾渾噩噩的一場夢，夢裏人，笑容繾綣，輕聲告別，她伸出手挽留，可他衣袂蹁躚，轉瞬間已然天上人間。
眼淚濡濕了被角，沈暮夏嚶嚀一聲，漸漸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曾經有這樣一個人，信誓旦旦地和自己說著，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因為那麽珍惜他、那麽信任他，所以不管前路多麽艱難險阻，她也決心要去闖一闖。真的很艱難啊，她要到達的那個地方，一路上沒有日月星辰相伴，她隻能惶恐地摸索著，堅定地試探著，一步，又一步，小小心心地走出一條路。
可她真的很害怕啊，她才二十多歲，她嫉妒那些出身優渥的姑娘，沒有人給她鋪路，沒有人為她設想，可她從來不覺得這就是苦，因為還有唯一的一個親人陪在她身邊。他叫她“姐姐”，他畫的每一幅畫都是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她，他愛她，血濃於水，天性使然。
病床上沈一飛的身體已經漸漸僵硬。
“一飛，你看一看吧，我在努力地活下去，在很努力地活下去。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