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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5)

作者:東籬字數:33144更新時間:2023-09-30 22:11:52

    賈平凹連煙也顧不得點了,他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一臉悲

    戚之色。他說:“我盼望她明年來西安,隻要她肯冒險,不怕苦,不怕狼,能吃下粗飯,敢不衛生,我們就一塊騎舊車子去一般人不去的地方逛逛,吃地方小吃,看地方戲曲,參加婚喪嫁娶的活動,了解社會最基層的人事。這書和信是十二月十六日寄走的。我等待著三毛的回音,等了半個多月,卻等來這樣一個消息!”

    一時間,賈平凹看到三毛站立在沙漠裏,他自己也站立在沙漠裏,和三毛遙遙相對,三毛麵對茫茫沙漠,說著關於生死的話。

    三毛說:“難道人間一切悲歡離合,生死興衰,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定數嗎?”

    賈平凹說:“三毛死了,死於自殺。你為什麽自殺?是你完全理解了人生,是你完成了你活著要貢獻的那一份藝術,是太孤獨,還是別的原因,我無法了解。作為一個熱愛著你的讀者,我無限悲痛。我遺憾的是我們剛剛要結識,你竟死了,我們之間相識的緣分隻能是在這一種神秘的境界中嗎?!”

    賈平凹看到三毛飄飄搖搖地奔往在赴天堂的路上,她一襲白衣,吹著古老的塤。就像是奔月的嫦娥一樣。

    賈平凹輕聲哼起一首歌:

    天上的月兒喲一麵鑼哎,

    鑼裏坐了個美嫦娥喲喂,

    人說天狗想吞月,

    月圓月缺月又落實,

    哎,哎,

    這是為什麽喲,這是為什麽喲

    ……

    三毛遙遙地回了一下頭,對賈平凹說:“別離隻是時間,心中相遇卻是永遠!我還是走了的好。”

    賈平凹還在凝望著三毛,他說:“三毛呀,我並沒有見過你,幾個晚上都似乎夢見到一個高高的披著長發的女人,醒來思憶著夢的境界,不禁就想到了那一幅《洛神圖》古畫。就是此刻我也不相信三毛會死。或許一切都是訛傳,說不定某一日三毛真的就再來到了西安。可是,可是,這眼前的報紙卻分明就登載著三毛的死訊。這到底是為什麽呀!”

    孫見喜說:“平凹,你這些話說得太好了,你是在哭三毛,為所有愛三毛的人而哭,為喜愛她的讀者而哭。你知道,我根本無法接受這個消息。你也是替我在哭。你快快把它寫下來吧,寫下來,當作給三毛的信,我發到報紙上。題目就叫《哭三毛》。”

    以下就是賈平凹的《哭三毛》全文。

    三毛死了。我與三毛並不相識,但在將要相識的時候三毛死了。三毛托人帶來口信囑我寄幾本我的新書給她。我剛剛將書寄去的時候,三毛死了。我邀請她來西安,陪她隨心所欲地在黃土地上逛逛,信函她還未收到,三毛死了。三毛的死,對

    我是太突然了,我想三毛對於她的死也一定是突然,但是,就這麽突然地三毛死了,死了。

    人活著是多麽的不容易,人死燈滅卻這樣快捷嗎?

    三毛不是美女,一個高挑著身子,披著長發,攜了書和筆漫遊世界的形象,年輕的堅強而又孤獨的三毛對於大陸年輕人的魅力,任何局外人做任何想象來估價都是不過分的。許多年裏,到處逢人說三毛,我就是那其中的讀者,藝術靠征服而存在,我企羨著三毛這位真正的作家。夜半的孤燈下,我常常翻開她的書,瞧著那一張似乎很苦的臉,作想她畢竟是海峽那邊的女子,遠在天邊,我是無緣等待得到相識麵談的。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一九九○年十二月十五日,我從鄉下返回西安的當天,驀然發現了《陝西日報》上署名孫聰先生的一篇《三毛談陝西》的文章。三毛竟然來過陝西?我卻一點不知道!將那文章讀下去,文章的後半部分幾乎全寫到了我。

    三毛說:“我特別喜歡讀陝西作家賈平凹的書。”她還專門告我普通話念凹為凹(āo),但我聽北方人都念凹(wā),這樣親切,所以我一直也念平凹(wā)。她告訴我,“在台灣隻看到了平凹的兩本書,一本是《天狗》,一本是《浮躁》,我看第一篇時就非常喜歡,連看了三遍,每個標點我都研究,太有意思了,他用詞很怪可很有味,每次看完我都要流淚。眼睛都要看瞎了。他寫的商州人很好。這兩本書我都快看爛了。你轉告他,他的作品很深沉,我非常喜歡,今後有新書就寄我一本。我很崇拜他,他是當代最好的作家,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

    看法。他的書寫得很好,看許多書都沒像看他的書這樣連看幾遍,有空就看,有時我就看平凹的照片,研究他,他腦子裏的東西太多了……大陸除了平凹的作品外,還愛讀張賢亮和鍾阿城的作品……”

    讀罷這篇文章,我並不敢以三毛的評價而洋洋得意,但對於她一個台灣人,對於她一個聲名遠震的作家,我感動著她的真誠直率和坦蕩,為能得到她的理解而高興。也就在第二天,孫聰先生打問到了我的住址趕來,我才知道他是省電台的記者,於一九九○年的十月在杭州花家山賓館開會,偶爾在那裏見到了三毛,這篇文章就是那次見麵的談話記錄。孫聰先生詳細地給我說了三毛讓他帶給我的話,說三毛到西安時很想找我,但又沒有找,認為“從他的作品來看他很有意思,隔著山去看,他更有神秘感,如果見了麵就沒意思了,但我一定要拜訪他”。說是明年或者後年,她要以私人的名義來西安,問我願不願給她借一輛舊自行車,陪她到商州走動。又說她在大陸幾個城市尋我的別的作品,但沒尋到,希望我寄她幾本,她一定將書錢郵來。並開玩笑地對孫聰說:“我去找平凹,他的太太不會吃醋吧?會燒菜嗎?”還送我一張名片,上邊用鋼筆寫了:“平凹先生,您的忠實讀者三毛。”於是,送走了孫聰,我便包紮了四本書去郵局,且複了信,說盼望她明年來西安,隻要她肯冒險,不怕苦,不怕狼,能吃下粗飯,敢不衛生,我們就一塊騎舊車子去一般人不去的地方逛逛,吃地方小吃,看地方戲曲,參加婚喪嫁娶的活動,了解社會最基層的人事。這書和信是十二月

    十六日寄走的。我等待著三毛的回音,等了二十天,我看到了報紙上的消息:三毛在兩天前自殺身亡了。

    三毛死了,死於自殺。她為什麽自殺?是她完全理解了人生,是她完成了她活著要貢獻的那一份藝術,是太孤獨,還是別的原因,我無法了解。作為一個熱愛著她的讀者,我無限悲痛。我遺憾的是我們剛剛要結識,她竟死了,我們之間相識的緣分隻能是在這一種神秘的境界中嗎?

    三毛死了,消息見報的當天下午,我收到了許多人給我的電話,第一句都是:“你知道嗎,三毛死了!”接著就沉默不語,然後差不多要說:“她是你的一位知音,她死了……”這些人都是看到了《陝西日報》上的那篇文章而向我打電話的。以後的這些天,但凡見到熟人,都這麽給我說三毛,似乎三毛真是我的什麽親戚關係而來安慰我。我真誠地感謝著這些熱愛三毛的讀者,我為他們來向我表達對三毛死的痛惜感到榮幸,但我,一個人靜靜地坐下來的時候就發呆,內心一片悲哀。我並沒有見過三毛,幾個晚上都似乎夢見到一個高高的披著長發的女人,醒來思憶著夢的境界,不禁就想到了那一幅《洛神圖》古畫。但有時硬是不相信三毛會死,或許一切都是訛傳,說不定某一日三毛真的就再來到了西安。可是,可是,所有的報紙、廣播都在報道三毛死了,在街上走,隨時可聽見有人在議論三毛的死,是的,她是真死了。我隻好對著報紙上的消息思念這位天才的作家,默默地祝願她的靈魂上天列入仙班。

    三毛是死了,不死的是她的書,是她的魅力。她以她的作

    品和她的人生創造著一個強刺激的三毛,強刺激的三毛的自殺更豐富著一個使人永遠不能忘記的作家。

    這篇文章的手稿,據說經過一番輾轉,後來又回到了賈平凹的手裏。

    第二節 三毛來信

    1991年1月15日,三毛去世後第十一天。

    賈平凹正走在西安市文聯的大門的台階上,一群年輕人衝下來,截住了他。年輕人興奮地說:“賈老師,三毛來信啦!三毛給你來信啦!”

    賈平凹恍恍惚惚似有不信:“是真的嗎,三毛不是去世了嗎,怎麽又有信來?”

    年輕人說:“辦公室早上10點鍾收到的。一看到信來自台灣,地址最後署一個‘陳’字,就知道這是三毛給您的信。”

    賈平凹接過信,手不由地顫抖起來,看到信封上的“台北、陳”字樣,立刻淚眼婆娑了。他自語道:“我隻說她永遠收不到我的信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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