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18(2/5)

作者:熊召政字數:27784更新時間:2023-10-04 20:41:05

    明代的內閣與司禮監,本來就是一個互相製約的關係。如果說內閣大臣是皇帝的私人秘書,那麽司禮監掌印及秉筆太監則是皇上的機要秘書。各府部衙門進呈皇上的奏本到了司禮監後,按常規都會轉到內閣,內閣大臣拿出處理意見,另紙抄寫再呈上禦前,這個叫“票擬”,也叫“閣票”。皇上如果同意內閣的票擬,再用朱筆抄下,就成了諭旨,俗稱“批朱”。司禮監名義上的職權是掌理內外章奏及禦前勘合,照內閣票擬批朱。事實上他們的職權,可以無限地擴大。對於內閣票擬的諭旨,用朱筆加以最後的判定,這本是皇帝自己的事,但若碰上一個不負責任的皇帝,“批朱”的大權就落到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手中。這樣,內閣的票擬能否成為皇上的諭旨,則完全取決於司禮監掌印。高拱任首輔期間,司禮監先後有陳洪、孟衝掌印,由於他們都是高拱推薦,加之隆慶皇帝對他這位在裕王府擔任了九年侍講的舊臣倚重甚深,所以內閣的票擬,都能夠正常地得到“批朱”。現在卻不同,馮保本是高拱的死對頭,加上新登基的皇帝又是個孩子,馮保完全有可能為所欲為。高拱因此又聯想到武宗皇帝時的那個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由於他深得武宗信任,獨擅“批朱”大權,甚至把章奏帶回私宅,和妹婿孫聰、食客張文冕共同批答。一時間內閣竟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劉瑾成了事實上的皇帝。天下官員與他的關係是順者昌,逆者亡,賣身投靠者飛黃騰達,誰敢對他言一個“不”字兒,輕則貶斥到瘴疫之地,重則杖刑棄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高拱意識到馮保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劉瑾。與其聽任發展,坐以待斃,不如趁他立足未穩,奮力反擊,這樣或可為社稷蒼生除掉一大隱患。

    思來想去,高拱決定給新登基的小皇帝寫一份奏疏。他吩咐書童磨墨抻紙,自己則在書房中負手踱步,考慮文句。俄頃,書房裏墨香彌漫,高拱也大略打好腹稿,回到案前,拈起那管精致的羊毫小楷,在專用的內閣箋紙上開了一個頭:

    大學士高拱等謹題:為特陳緊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茲者恭遇皇上初登寶位,實總覽萬機之初,所有緊切事宜,臣等謹開件上進,伏願聖覽,特賜施行。臣等不勝仰望之至,謹具題以聞:

    寫到這裏,高拱擱住筆,他的腦子裏浮出新皇上一張孩子氣十足的臉。昨日在文華殿接受群臣的勸進時,竟不知如何答對。每逢必須答話時,便從袖子裏掏出一遝紙條,一張一張翻揀,找出一張合適的來,像背書一樣念出,這些條子上的語句,一聽都是馮保的口氣。高拱覺得這是首要解決的問題,於是寫道:

    一 祖宗舊規,禦門聽政,凡各衙門奏事,俱是玉音親答,以見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預也。隆慶初閣臣擬令代答,以至入主玩愒,甚非事體。昨皇上於勸進時,荷蒙諭答,天語莊嚴,玉音清亮,諸臣無不忭仰。當日即傳遍京城,小民亦無不欣悅,其所關係可知也。若臨時不一親答,臣下必以為上不省理,政令皆由他人之口,豈不解本若無?今後令司禮監每日將該衙門應奏事件開一小揭帖,明寫某件不該答,某件該答,某件皆某衙門知道,及是知道了之類。皇上禦門時,收拾袖中,待各官奏事,取出一覽,照件親答。至於臨時裁決,如朝官數少,奏請查究,則答曰:“著該衙門查點,其糾奏失儀者,重則錦衣衛拿了,次則法司提了問,輕則饒他。”亦須親答如此,則政令自然精彩,可以係屬人心。伏乞聖裁。

    這一段寫下來,高拱的思路才通透。他決定就衙門聽政,設案覽章,事必麵奏,按章處事,章奏不可留中,這五件要緊事逐一闡發觀點。由於想到新皇上是個十歲的孩子,他一反過去奏疏那種咬文嚼字的文體,而改用平易的口語。寫到按章處事這一節時,他又想到今天下午的那道繞過內閣的“中旨”,不禁再次怒火攻心,於是奮筆疾書:

    三 事必議處停當,乃可以有濟,而服天下之心。若不經議處,必有差錯。國朝設內閣之官,看詳章奏擬旨,蓋所以議處也。今後伏乞皇上,一應章奏俱發內閣看詳,票擬上進,若不當上意,仍發內閣再詳擬。上若或有未經發擬徑自內批者,容臣等執奏明白方可施行,庶事得停當而亦可免假借之弊。其推升庶官及各項陳乞與一應雜本,近年以來,司禮監徑行批出,以其不費處分而可徑行也。然不知推升不當,還當駁正。或事理有欺詭,理法有違犯,字語有乖錯者,還當懲處。且章奏乃有不至內閣者,使該部不複,則內閣全然不知,豈不失職?今後,伏望皇上命司禮監除民本外,其餘一應章奏,俱發內閣看詳。庶事體歸一而奸弊亦無所舛矣。伏乞聖裁。

    這一節的內容,明眼人一看就知,就是要剝奪司禮監的權力,不給馮保幹政留有餘隙。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時辰,高拱終於寫完了一篇數千言的奏疏,又反複看過兩次,覺得所要表述之事盡在言中,這才放下心來,在淡黃的絹絲封麵上,恭恭敬敬題上了“陳五事疏”四個字。

    把這一切做完,不覺已到了戌牌時分,高拱感到手臂有些酸累,站起身來甩甩手,這才發現高福一直站在身邊。

    “你怎麽還待在這兒?”高拱問。

    “老爺這一晌太累,今兒個回來,晚飯都來不及吃,又伏在桌上寫了這一兩個時辰,老夫人不放心,著我來看看。”

    高福說著,把一直捧在手中的一杯參茶遞了上來,高拱接過呷了一口,這才感到饑腸轆轆。放下茶盅,伸了個懶腰說道:“你去招呼廚師,炒兩個菜,弄一壺酒,就送到這書齋裏來。”

    “是。”

    高福躬身退下,不想被從外麵跑進來的書童撞了個趔趄。

    “何事這麽慌張?”高拱問。

    書童也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避過一旁,向高福表示歉意。高福一把扯住書童往門外拉,書童拗不住,隻得扭過腦袋望著高拱。

    “慢著!”

    高拱一聲喊,已經走出書房門的高福隻好停下腳步,高拱踱到門口,問書童:

    “你好像有事?”

    “回老爺,”書童畏葸地覷了高福一眼,囁嚅著說,“戶部張大人,在外頭客廳裏,已經坐了一個多時辰了。”

    “哦,為何不早說?”高拱有些生氣了。

    “這……”書童語塞。

    高福趕緊搶過話頭回答:“這個不怪他,是我不讓稟報的,老爺太累。”說著回頭斥責書童,“不是讓你把張大人勸走嗎,怎麽還沒走?”

    書童委屈地答道:“他不肯走,說今晚上非見老爺不可。”

    兩人還在爭論著,高拱卻已邁出門檻,搡開兩人,徑自穿過內庭走向客廳。

    “養正兄,對不起,害你久等了。”

    高拱人還沒有進門,聲音先已傳了進來。正坐在紫檀椅上百無聊賴的戶部尚書張守直,這時站起來拱了拱手,麵有慍色地說道:“元輔,我唐突造訪,實乃事出有因,你的管家說你很累,不想傳達。我對他說,我就是在這裏等到天亮,也要見到元輔。”

    高拱幹笑了笑,歉意地說:“手下人不懂事,多有怠慢,還望養正兄見諒。”

    張守直看到高拱一臉倦容,發黑的眼圈裏布滿血絲,一副花白的長髯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心中的那一股子窩火頓時消失,而換為敬仰與憐憫之情。

    “元輔,我知道你這些時的確很累……”

    “養正兄,”高拱揮手打斷張守直的話頭,“你今夜一定要見我,是不是為那二十萬兩銀子的事?”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