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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1/5)

作者:周梅森字數:130112更新時間:2023-10-21 22:30:56

    一

    下了摩斯大街,拐進赫德路,市麵的繁華和喧囂便隱去了。嵯峨的樓廈不見了蹤影,撞入眼簾的盡是花園洋房和西式公寓,有陣陣花香在空氣中飄逸。車夫腳下原本塵土飛揚的士敏土路也變得溫潤起來,夕陽的柔光將路麵映得亮閃閃的。路上是幽靜的,偶有三兩小販的叫賣聲,再無讓人心煩的市聲聒噪。隻是洋車卻明顯少了起來,一路過去沒見到幾輛,朱明安便覺得自己坐在洋車上很紮眼。在白克路口,一輛黑顏色的奧斯汀迎麵馳來,像似要和朱明安的洋車迎頭撞上去,車夫扭住車把去躲,差點兒把朱明安扶在身旁的豬皮箱甩到地下。汽車呼嘯過去之後,車夫頗感歉意,不安地回首向朱明安賠笑,朱明安卻不好意思說什麽,隻把豬皮箱抱得更牢些也就算了。

    過了老巡捕房,便看到了鄭公館乳黃色的大門,和門內的那幢小巧精致的洋樓。洋樓也是乳黃色的,看上去仍很新,就像剛出爐的大蛋糕。正在夕陽下散發著可人口腹的香氣。身著淡雅旗袍的小姨於婉真和劉媽在門旁立著,向洋車上的朱明安微笑,朱明安這才快樂起來,未待車停穩,便扔下手中的箱子,跳下車,連聲喊著“小姨”向門口奔去。

    站在門口的於婉真先還愣著,後來也禁不住笑著叫著,迎了上來,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迎到了朱明安,一把拉住朱明安的手。

    於婉真以一種長輩的口吻說:“你這孩子,總算是回來了。昨日下晚,我和劉媽已去碼頭接了一次,‘大和丸’偏就誤期了,今日接到你從碼頭上打來的電話,再想接卻來不及了,你怪我沒有?”

    朱明安道:“不怪的,熟門熟路,行李又托運了,本來就用不著接。”

    於婉真纖細的手指向朱明安額頭上一戳,嗔道:“哼,隻怕在碼頭上已罵我千遍百遍了吧?!”

    朱明安嘿嘿笑著說:“我想小姨都想不過來,哪裏還會罵呀……”

    於婉真未施粉黛,身上卻香氣襲人——是巴黎香水的味道,朱明安一聞就知道。聞著於婉真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和於婉真相伴著走進公館大門,看著院子裏熟悉的景狀,朱明安就覺得一切又回到了從前,甚或以為自己從未離開過這裏。

    目光所及處都無甚變化,院裏修剪的整整齊齊的冬青樹和種在小花園裏的玫瑰,依如昔日,綠的綠著,紅的紅著。就連玫瑰的品種都沒變,仍是英吉利的紅玫瑰,隻是已入了秋,紅豔的花朵大都敗了。朱明安記得,出洋前,自己常把園中的紅玫瑰連葉折下來,獻給小姨,給小姨帶來溫馨,也給小姨帶來驚恐。又記起14歲剛到公館來那年,躲在冬青樹叢後麵,偷看小姨洗澡的舊事,竟覺得就像發生在昨天。

    在東瀛留學4年,遠隔千裏萬裏,朱明安心裏總裝著小姨和這座租界裏的小樓,做夢都想回來,真像入了魔一樣。

    招呼著劉媽和車夫把行李收拾好,又簡單的洗漱了一下,朱明安才到客廳裏去和於婉真說話,於婉真要朱明安過兩天先回鄉下老家看看自己母親,又說要在“大東亞”給朱明安擺酒接風,已約請了不少朋友,也要朱明安請些朋友來,朱明安卻心猿意馬了,隻點頭,並不多說什麽,且老盯著於婉真看,看得於婉真都低了頭,仍是看。後來竟癡癡地走了過來,半跪在於婉真麵前,毫無顧忌地扶著於婉真圓潤的肩頭,仔細打量起於婉真來。

    於婉真將朱明安推開了,說:“別胡鬧!”

    朱明安卻不管,又撩著於婉真額前的鬢發,偏著頭看於婉真。

    於婉真笑道:“有啥好看的?小姨早老了。”

    朱明安說:“小姨不老,像似比4年前還俊哩!”

    於婉真手指向朱明安挺拔的鼻梁上一按:“你呀,又騙我!”

    朱明安說:“我不騙你,這是心裏話。”

    說這話時,朱明安就感慨:一晃4年過去了,世事變化那麽大,多少人老了,死了,隻有小姨仍是老樣子,就仿佛青春被裝進了歲月的保險箱裏,從20歲後歲數再沒增長過。

    在朱明安眼裏,小姨於婉真永遠20歲。20歲之前的小姨是什麽樣子已記不清了,那時他尚小,還不懂得如何鑒賞女人;20歲之後的小姨是不存在的——他不相信小姨會老。

    於婉真也在垂首打量朱明安,打量了半天,才歎了口氣說:“你呀,你真不該回來!你一回來,我的心又亂了。”

    朱明安道:“現在不怕了。鄭督軍死了,沒人再管著你了!”

    於婉真臉一紅:“別胡說,我再怎麽說也是你親姨!你站起來。”

    朱明安不起,反而將臉緊緊貼在於婉真的膝頭摩蹭起來,於婉真的膝頭很涼,膝頭上繃著旗袍的綢緞,又很滑,臉貼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朱明安覺得,這感覺實在是很美好的,有點像夢境。

    於婉真沒辦法,隻得任由朱明安這般親昵地俯在她膝上,漸漸地心中也生出了融融暖意來。後來,朱明安的手公然摸到了她的乳房上,她才驟然一驚,驀地立起了,呐呐著對朱明安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你可別再做壞孩子了……”

    大約是怕朱明安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於婉真便不住地使喚劉媽,要劉媽拿這拿那。劉媽老是進進出出,朱明安才老實了,很有樣子地坐在沙發上,先漫無邊際地談講了些在日本留學的事,後又問於婉真:“鄭督軍原倒活得好好的,咋說死就死了?”

    於婉真歎了口氣:“我在信上不是和你說了麽?老東西是被氣死的!手下一個姓劉的師長叛了他,還煽動紳商各界搞了個驅鄭運動,那日在省城督軍府正開著會,老東西一口氣沒上來,就過去了。人死起來也真是容易。”

    朱明安說:“鄭督軍也早該死了,他不死,別人就活不好。”

    於婉真道:“可老東西總算對我不錯,我不願住省城,就為我在這裏的租界置了公館,生前也沒虧待過我。”

    朱明安說:“他對我卻不好,硬把我趕到了日本……”

    於婉真道:“這你別怪他,叫你去日本是我的主意,我得對得起你母親,不能讓你一事無成。”

    朱明安不耐煩了,很有男子氣地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小姨,咱不說這些了,反正人已死了,再說也沒意思!你隻給我說說家是咋分的吧?我知道鄭督軍可是有不少家產哩!”

    於婉真道:“是請何總長做主分的,我鬧了一下,總算沒吃虧,分了這座小樓,還有二十多萬的珠寶、款子、股票什麽的。”

    朱明安認為於婉真還是吃了虧,便說:“鄭督軍的家產何止200萬?我看少說也得有個三五百萬,8個太太分,你咋說也得分上個五六十萬嘛!”

    於婉真手一拍道:“老東西哪止8個太太呀?你去日本這4年裏,明的又娶了兩房,暗的少說還有三五個,還有那一大幫孩子,能分到這麽多已是不易了。這其中何總長還幫了忙的……”

    正說到這裏,外麵有人來了電話,找朱明安。於婉真問他是誰,電話裏那人說叫孫亞先,是朱明安的同學,於婉真便將話筒遞給了朱明安。

    朱明安對著話筒高興地大叫大嚷,先罵孫亞先沒去接他不夠朋友,後又說總算回來了,要大幹一番事業了。要孫亞先轉告一個叫許建生的人,明天到這裏見麵商議大計,說完,把電話掛上了。

    於婉真問:“這兩個人是幹什麽的?咋知道往這打電話?”

    朱明安道:“這兩個人你也認識的,孫亞先是《華光報》商訊記者,許建生是大名鼎鼎的革命黨,辛亥年帶著起義學兵隊打過製造局……”

    於婉真記起了:“你好像在信中提到過。”

    朱明安點點頭:“這兩個人很了不起,也都是我的好朋友,明天他們來時,你要尊重我!”

    於婉真笑道:“怎麽尊重你?像日本女人那樣,跪著給你端茶倒水麽?”

    朱明安手一擺:“那倒不必,端茶倒水有劉媽,我隻要你別笑我,我無論說什麽,做什麽,你都別笑我。我要和他們談生意。”

    於婉真掩嘴笑道:“像你這種壞孩子也能做生意?別鬧笑話了!”

    朱明安搓著手:“看看,小姨,你還沒把我當大人待吧?幸虧我現在就給你打了招呼。你要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留學日本,學過金融經濟學的大男人。”

    於婉真益發想笑,卻忍住了,說:“好,好,到時小姨給你捧場就是。隻說你從小就是好孩子,沒偷看過女人洗澡,也沒往小姨床上爬過……”

    朱明安的臉一下子紅了半截,慌忙用手去堵於婉真的嘴,逗得於婉真格格直笑,再也正經不起來了……

    晚飯後,回到自己房裏,朱明安坐臥不寧,一忽兒想明天要和兩個朋友商量的證券生意,一忽兒又想於婉真,搞到最後,竟鬧不清自己這次回來,究竟是為了做證券生意還是為了於婉真?躺在鬆軟的銅架床上,生意的事就淡了,倒是小姨於婉真的身影老在眼前晃,朱明安便覺得自己還是衝著小姨回來的。

    小姨隻大他6歲,涉世卻比他深得多。當他還是個14歲的小男孩時,小姨已是鄭督軍的八姨太了。鄭督軍為小姨置了這座公館,卻不常來,小姨一人寂寞,就把他從鄉下接到這裏來上中學堂。小姨把他當孩子,便不防他,讓他過早看到了一個小男孩不該看到的東西。記得最清的還不是偷看小姨洗澡,而是玩弄小姨的內衣和那東西。那東西是在洗臉間的門後看到的,長長一條,一麵是綢布,一麵是薄薄的紅膠皮,還係著布帶子。他把它當褲衩穿,便一次次衝動起來。不知小姨知道不知道這事?也許小姨是知道的,隻是不說罷了。這還不是偷看小姨洗澡,簡直讓小姨說不出口。

    現在,不用看也知道,那東西小姨不會再公然掛在洗臉間門後了,小姨雖是笑他,卻還是把他當大男人看了。他咀嚼著客廳裏自己跪在小姨麵前的一幕,想象著小姨當時的羞怯和惶惑,就發現一切已變了,他少年時的夢真的要實現了……

    越想心裏越熱,便幻想著小姨會給他留門。徑自趿著皮拖鞋起來了,悄然上樓走到小姨臥房門口,輕輕地去推門。可小姨根本沒他這份心,門插得死死的,他這才極失望地回到了自己房裏,仰麵躺在床上,看著掛在牆上的小姨的大相片發呆。

    牆上的小姨聳著赤裸的肩頭在微笑,兩隻迷人的眼睛朦朧若夢,一隻玲瓏的小手托著下巴,長長的黑發瀑布似地瀉在肩上……

    二

    南麵有兩扇拱形大窗,透過大窗,躺在床上能看到月亮。是一輪滿月,鏡麵鋥亮,於遙遠的天際掛著,一動不動。如水光華瀉入房內,瀉到床上,靜默無聲,卻煞是撩人,讓人動情。於婉真把雙手墊在腦後,依在床頭上癡癡地看著月兒,禁不住眼裏便汪上了淚。

    鄭督軍4個月前總算死掉了,朱明安也從日本回來了,現在,作為一個幸運女人該有的一切,她都有了。她既有了自由,又分得了鄭督軍撇下的錢財、公館,一切都可重新開始了。她原就不是那種隻能靠男人養著的百無聊賴的女人,就是做著鄭督軍八姨太時,也保持著相當的獨立性。她背著鄭老頭子用私房錢買了不少股票,還在外麵放債,竟從未虧過。如今她想做的事情還真多,既想把手頭的錢拿出去做股票,又想幹脆自己辦交易所——這陣子租界內外各種交易所辦得正熱鬧。

    一見到朱明安,於婉真就想把自己的打算和他談的,可話到嘴邊終是沒說,怕這往日今天都討她歡心的小男孩真學壞了,也會向她伸手要錢。她真心願意為這小男孩做一切,甚或拿出所有錢來成全他,卻不願讓他傷她的心。朱明安問起分家情況時,她的心一下子吊得緊緊的,真怕朱明安不能免俗。好在朱明安不錯,分家的事隻簡單地問了問,話裏的意思也還是替她著想,她一顆心才放定了。

    鄭督軍死後,打她主意的人真不少,家裏的親朋都看中了她的錢財家產,一個個寫信來要這要那。都把她當肥肉來啃。最說不過去的便是土頭土腦的老爹,這老人家竟想把鄭公館賣了,在鄉下老家置地!老爹根本就忘了當初她是咋做的這八姨太!還有兩個哥哥也不好,老是不懷好意地給她做媒,想把她再賣上一次。就連私下裏來往了三年的督軍府副官長邢楚之也不是東西,總想拿她的錢去搞絲綢交易所。

    沒打她的主意的隻有大姐。當初最不主張她做這八姨太的也是大姐。大姐讓她在自己家裏躲了兩個星期,她後來正是從大姐家裏被鄭督軍派來的兵拖進花車去的。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在做著八姨太的7年中和大姐保持著來往,還把大姐的二兒子朱明安接到城裏來上學,給她作伴。因而,也才有了今天和朱明安的這不同一般的情分。

    於婉真最早是想把朱明安當兒子養的——打從意國那個洋醫生診出她不能生養之後,她就在心裏把朱明安當作了自己的兒子。可這小男孩卻從一開始就不願做她兒子,竟想做她的相好情人。這真讓她害怕,既怕被當時還活著的鄭督軍知道,也怕自己大姐知道。因著這份怕,她才在鄭督軍省派留日的名額中,為朱明安討了個金融經濟專科留學生的資格,讓朱明安去了日本。

    現在,朱明安又回來了——再不是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已是一副大男人的樣子,讓她又驚又喜。變成了大男人的朱明安對她仍是一往情深,便益發讓她動心了。朱明安跪在她麵前時她就想,這個男人倘或不是她的外甥多好,她和他相親相愛,日後的一切將會多麽美滿!

    然而,朱明安偏是她的外甥,她和他今生今世怕是沒這個緣分了,盡管鄭督軍已經死了,她還是不能放縱自己,她得對得起自己的大姐。

    隻是如此一來,事情就難辦了;她既怕這壞孩子亂來,也怕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陷進去……

    想得心煩,後來也就索性不想了,自己安慰自己道:朱明安這時回來總還是好的,他沒有打她家產的主意。且又是學的經濟專科。正可幫她辦交易所——有了朱明安這麽個外甥,交易所便非辦不可了,自己辦起交易所發股票總比做人家的股票好,賺頭也大得多。交易所辦起來,既是她的,也是朱明安的,她得讓朱明安成個像模像樣的大男人。朱明安把一份心用在生意上,也就不會老盯著她打那多情的主意了。

    漸漸竟無了睡意,神情像似比白天還要好,於婉真便鬼使神差下了床,去了樓下朱明安的睡房。想和朱明安把自己的主張好好談談,具體籌劃一番。

    朱明安房間的門沒關,燈也沒滅。於婉真以為朱明安還沒睡,便用指節在門上輕輕敲了下,喚了聲:“哎,明安!”房裏沒人應。於婉真遲遲疑疑走進門才發現,朱明安已和衣倒在床上睡著了。

    朱明安熟睡的麵容真英俊,當年那個小男孩的痕跡全銷匿了,棱角分明的臉上少了輕浮頑皮,多了剛毅沉穩,且生了滿臉絡腮胡子。於婉真怦然心動,真想俯上前去,在朱明安臉鬢上吻一下。

    終於沒敢。

    輕手輕腳拉滅了燈,正準備離去,卻不料,朱明安竟醒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醒的,又是什麽時候下的床。他從身後抱住了她,甜甜地叫著:“小姨,小姨……”

    於婉真一驚:“快鬆手,你……你這個壞孩子!”

    朱明安摟得更緊,把於婉真嬌小的身子都摟離了地,嘴裏還喘著粗氣:“小姨……我……我知道你會來……”

    於婉真真是怕了,一時間悔得不行:該死,她咋這時到朱明安房裏來呢?這不是自找麻煩麽?於是,便用水蔥也似的指甲去掐朱明安的手背。

    朱明安被掐得很痛,咧著嘴叫:“哎喲,小姨心真狠!”

    於婉真繃著臉:“你不放手,我……我要喊劉媽了……”

    朱明安這才小心地把於婉真鬆開,垂著腦袋,怪喪氣地呐呐著:“小姨,我……我一直沒睡,還……還到樓上看過你……”

    於婉真扯了扯被朱明安弄皺的軟緞睡衣,驚魂未定地說:“明安,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是你小姨,不是你表姐,你怎麽還是這樣?你說說,我們真要是……真要是做出那種事來,還像什麽話?我還有何臉麵去見你媽!”

    朱明安神色黯然地說道:“那我不管,我……我就是要和你好……”

    於婉真搖搖頭,說:“明安,世上的好女人多的是,並不隻有一個小姨。你這個孽種咋就盯著小姨不放了呢?!”

    朱明安摟著於婉真的腿跪下了:“小姨,世上沒有啥女人能和你比!我……我今生今世心中隻有你。在日本4年,我做夢也隻夢著你!”

    於婉真問:“當真?”

    朱明安點點頭,順勢把臉貼在於婉真的腿上。

    於婉真覺得腿和身子都很軟,有點站不住了,便向後退了退,坐到了銅架床上,撫摸著朱明安的臉龐說:“明安,別……別這樣,小姨過去對你好,日後還會對你好。小姨……小姨要讓你成為真正的男子漢!”

    心腸硬了起來,於婉真一把把朱明安推開,走到沙發上坐下了,說起了辦交易所的主張。朱明安先還癡癡地跪著,後來聽到於婉真說起辦交易所,印股票,這才從恍惚中醒轉過來,盯著於婉真問:“小姨,你說什麽?”

    於婉真道:“辦交易所呀?你還不知道呀?眼下都辦瘋了呢!咱這租界地上辦不下,就辦到中國地界上。鎮國軍督軍府的邢副官長也拖著我籌辦什麽江南絲綢交易所,我怕上當,一直沒應,這下你回來了,咱們可以自己辦上一個嘛!叫啥字號,交易啥,你就幫我想想。”

    朱明安眼睛一亮,從地上爬了起來,撲到於婉真麵前叫道:“嘿,小姨,咱真是想到一塊去了!明天我和孫亞先、許建生他們要商量的就是辦交易所!在日本時我就聽說了,咱這兒的證券交易正紅火,我就動了心,沒等拿到學業文書就回來了。我這次回來,一半是衝著小姨你,一半正是衝著交易所哩!”

    於婉真笑道:“原來隻有一半是衝著小姨的呀?”這話剛說完,卻又後悔了,怕朱明安又要纏上來,便緊接著問:“你辦交易所,哪來的本錢?”

    朱明安抓住於婉真的手摸捏著:“小姨,這你別愁,我在日本就聽孫亞先說了,咱這兒證券公司法亂得很,大有空子可鑽,竟然可以發本所股票!這一來,就有意思了——隻要本所股票發得好,本錢也就有了。”

    於婉真把手抽了回去,又問:“你們都想交易些啥?”

    朱明安皺皺眉頭說:“這倒要看了,不能一下子就說死的。首要問題是,要把交易所辦起來,把本所股票發出去,到那時,啥賺錢咱就交易啥。”

    於婉真拍了拍朱明安的肩頭:“那好,咱就一起把這交易所辦起來吧!小姨可以拉些有名望的朋友來給你幫忙。小姨雖然沒學過經濟商業,卻也知道,做這種鑽空子的事一定要有些場麵上的人物撐著台麵。”

    朱明安讚歎說:“小姨,你真是聰明!就算不鑽空子,辦交易所也非得有風光的朋友捧場不可。”把肘支在於婉真的膝頭上,又問:“小姨,你都能拉到誰呀?”

    於婉真想了一下,說:“像下了野的何總長啦,像大舞台正走紅的白牡丹啦,還有騰達日夜銀行的總理,財神爺胡全珍,和小姨都有大交情,都能拉來……”

    朱明安高興了,一躍而起,坐到於婉真麵前的沙發扶手上,撫著於婉真的秀發道:“嘿,小姨,你要真能把這些名流拉來,咱這事就成了一大半!本所股票就不愁發不出去了!”

    於婉真仰靠在沙發上,疼愛地看著朱明安說:“明安,你好好幹吧!男子漢大丈夫總得有點出息。你呢,又是學經濟的,辦交易所正是本行,小姨會可著你的心意來幫你的,小姨存在騰達日夜銀行的十來萬款子就做你的本錢!”

    朱明安很動情,摟著於婉真的肩頭道:“小姨,你……你對我真好,可……可你的錢我不要。我都是大男人了,哪能用你這分家的錢,我要去賺錢,賺許多的錢來孝敬小姨……”

    於婉真說:“就不孝敬你媽啦?”

    朱明安道:“我心裏隻有小姨你!”

    於婉真抬起綿軟的手,輕輕在朱明安臉上打了一下,佯怒說:“真是混賬東西!我要是你媽,從小就掐死你,免得今日聽了這話被你活活氣死!”

    朱明安笑著,腦袋湊湊地想去親於婉真,於婉真卻心慌意亂地把朱明安推開,起身上了樓。在樓梯口,又對站在門口的朱明安說了句:“明天到‘大東亞’吃飯,把你那兩個朋友都請著。”

    三

    都九點多鍾了,鄭公館乳黃色的大門仍是關著的。邢楚之的舊奔馳停在公館大門口,按了好半天喇叭,劉媽才用圍裙擦著手,出來開門。見劉媽出來,邢楚之便把車夫和衛兵都打發回了鎮國軍駐本埠辦事處。

    車夫和衛兵臨走時問:“啥時來接?”

    邢楚之手一揮說:“不急的,你們在辦事處等電話吧!”

    正在開門的劉媽卻在一旁插話道:“還是早些來接好,今日八太太隻怕沒功夫多陪你們長官呢!”

    劉媽的話令邢楚之不悅:他和八太太於婉真是啥關係,劉媽又不是不知道,咋說起這討嫌的話?!可臉麵上卻沒露出來,隻對車夫和衛兵重申道:“我和八太太有許多事情要商量,不打電話過去,你們不要來。”

    車夫和衛兵鑽進破車裏走了,邢楚之才把黑色牛皮公文包往腋下一夾,繃著臉孔問劉媽:“八太太今日有啥要緊的事?”

    劉媽手一拍說:“喲,邢副官長,你還不知道呀?八太太的外甥朱明安從日本國回來了,昨個兒談到半夜。今日朱明安有兩個朋友要來,晚上還要在‘大東亞’請客……”

    邢楚之笑了:“我當真有啥了不得的事呢!不就是八太太娘家的那個小男孩回來了麽?!”說畢,再不多看劉媽一眼,儼然一副主人的派頭進了客廳的正門。

    一腳跨進門裏,邢楚之兩眼便急急地去抓於婉真。他認定於婉真這時該起床了。可不料,沒見到於婉真,倒見著穿著睡衣的朱明安坐在客廳沙發上喝咖啡。邢楚之隻一愣,便走過去,對朱明安叫道:“嘿,這不是明安麽?啥時回來了?”

    朱明安站了起來:“哦,長官是——”

    邢楚之嗬嗬笑道:“啥長官喲!我是邢楚之啊,原是鄭督軍的侍衛隊長,過去常到這裏來……”

    劉媽走過來補充說:“如今邢先生是鎮國軍副官長了,還兼辦軍需呢。”

    朱明安記了起來:“噢,對了,對了,我們是見過的,我還玩過你的槍。”

    邢楚之道:“豈但是玩過我的槍?你小子還偷過我的槍呢!”

    朱明安笑了:“就像是昨天個兒的事……”

    邢楚之拍著朱明安的肩頭感歎道:“是呀,是呀,一晃4年過去了,鄭督軍死了,你小子也長成大人了!”繼而又說,“怎麽樣,小子,到我們鎮國軍來混個差吧?先做個副官,這個主我做得了。”

    朱明安推辭道:“我是學金融經濟的,你那份差事我隻怕幹不了呢。”

    邢楚之叫道:“哎呀,學金融經濟就更好了!你就在鎮國軍裏領份幹餉,隻管幫我炒股票做生意就行了……”

    剛說到這裏,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於婉真從樓上下來了。

    於婉真站在樓梯口就說:“好你個老邢,用著的時候找不著你的魂,用不著你了,你倒跑來了!”

    邢楚之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道:“咋用不著我呀?八太太,今日正是用得著我的時候呢!我既來了,給明安接風的東就是我做的了。”

    於婉真抱著膀子走過來,站到邢楚之麵前,眉梢一挑說:“不就是吃頓飯麽?我們才不稀罕呢!”

    邢楚之涎著臉道:“你八太太不稀罕,明安卻稀罕……”拍了拍朱明安的肩頭,“我和明安可是老朋友了——是不是呀,明安?”

    朱明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邢副官長,實在不好讓你破費的……”

    邢楚之大大咧咧連聲說道:“不怕的,不怕的,我做東總有出處……”

    於婉真說:“又能打到鎮國軍的公賬裏去,是不是?”

    邢楚之哈哈大笑起來:“八太太也變聰明了嘛!”

    於婉真卻把粉臉一繃:“真心想給我們明安接風,就得你自己實心實意的掏腰包,要不,我們才不去呢!”

    邢楚之連連點頭:“好,好,我掏腰包就是。”

    於婉真這才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了,也讓邢楚之坐下。

    邢楚之一坐下就說:“八太太,我這次來是公事,到尼邁克公司為鎮國軍辦一批軍火,同時,也想把咱江南絲綢交易所的籌備會開起來……”

    於婉真懶懶地問:“你在這兒能呆幾天?”

    邢楚之說:“七八天吧。反正完事就走人,我們那邊的學生又為山東交涉鬧事了,督軍府忙得很。”

    於婉真皺了皺眉:“山東交涉不是去年5月間的事麽?都過去一年了,還鬧個啥?”

    邢楚之說:“這誰知道呢!學生爺後麵還不知都有啥人挑唆呢!”

    於婉真道:“學生鬧鬧也好,要不,你們的日子也太好過了。”又道:“你反正一兩天內不走,還有時間,江南的事咱有空再談,今天我得幫明安招待兩個朋友……”

    也是巧,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朱明安怔了一下,搶著去開門,且扭頭對於婉真說:“小姨,肯定是孫亞先、許建生他們來了。”

    轉眼間,朱明安便引著兩個年輕瀟灑的男人進來了。走在前麵的一位一副教書先生的打扮,長衫禮帽,戴著金絲眼鏡,顯得文文靜靜的;走在後麵的一位則是一身筆挺的西裝,一雙鋥亮的白皮鞋,很有些租界地上人的派頭。

    朱明安向於婉真和邢楚之介紹說:長衫便是孫亞先,華光報館的商訊記者;西服是許建生,早先的革命黨,現在是年輕有為的實業家。

    於婉真笑眯眯地道著“久仰”,招呼劉媽沏茶,上茶點。

    劉媽跑過來張羅時,於婉真又看著孫亞先和許建生說:“昨天明安一回來就不住地念叨你們,倒好像你們這二位朋友比我這姨媽還親呢!”

    孫亞先笑道:“哪裏呀,明安還是和你這做姨媽的親!往日給我們寫信,每回都談您呢。是不是呀,建生?”

    許建生說:“可不是麽?明安不服別人隻服你這做姨媽的。”

    於婉真格格直笑:“才不是呢!你們不知道,實則上是我服他哩!在這公館裏不是我當家,倒是明安當家。我就是明安在日本時也是這樣,常來信告訴我,該這樣,該那樣……”

    朱明安被於婉真捧得極舒服,便以為自己真了不起了,點了支雪茄很氣派地抽著說:“我這小姨媽雖是聰明過人,卻終是個女人家,有時我就得給她提個醒……”

    眾人談得高興,無意中便冷落了邢楚之。

    邢楚之覺得不自在,瞅著空悄悄對於婉真說:“八太太,這二位都是明安的客人,就讓明安和他們談,咱還是上樓吧,江南的事我還要和你商量呢!”

    於婉真不悅地道:“你先上去吧,雖說是明安的客人,可我總是這裏的主人,又是明安的姨媽,也得陪陪的。”

    邢楚之無奈,隻得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先上樓了。

    到樓上的小客廳,邢楚之鬱鬱不樂地給自己沏了杯龍井,慢慢呷著,後又從櫃子裏取出金漆煙盤,拿起於婉真專用的煙具,吸起了大煙。

    這裏的一切,邢楚之都熟得很,鄭督軍沒死的時候,他就常來,有時是作為鄭督軍的侍衛隊長,跟鄭督軍一起來,有時是自己一人悄悄來。打從三年前和八太太於婉真有了那一層關係,他就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半個家了。

    總忘不了三年前的那個風雨夜,想想事情就像發生在眼前。那夜,他奉老督軍的命令,給於婉真送兩包雲南麵子,是劉媽開的門。開門之後,他進了客廳,原想把東西交給劉媽就走的,卻不料,於婉真半裸著身子睡眼惺忪從樓上下來,說是天黑雨大,就不走了吧。便沒走,便在天快亮時鬼使神差從陽台的窗子鑽進了於婉真的臥房。

    於婉真睡得正香,一條白白的腿和半截白白的身子都露在紅緞被子外邊,讓他為之激動不已。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便爬上了於婉真的床,把於婉真壓到了身下。於婉真從夢中驚醒,叫了起來,他這才嚇得滾到床前跪下了。於婉真真厲害,赤著腳從床上跳下來,打他的耳光,還口口聲聲說要把這事報告鄭督軍。他當時覺著自己是大難臨頭了,不住地給於婉真磕頭,還親於婉真赤裸的腳背,要於婉真饒他這一次。

    於婉真出夠了氣,才說,“就饒你一回吧,下次再敢這樣,就一定要去和鄭督軍說了……”

    不料,那夜之後,於婉真偏就和他好上了。一個月後到公館送螃蟹,於婉真邀他到樓上說話,問他那夜膽咋就這麽大?他說,全因著八太太俊。於婉真照著鏡子看著自己俏麗的臉,像是問他,又像是自問:“是麽?”他說:“是。”於婉真便抬起頭嫵媚地向他笑,他這才撲上來,把於婉真摟住了……

    鄭督軍死後,邢楚之是想把於婉真納為自己三姨太的——事情很清楚,於婉真有錢,又有這麽座小樓,根本用不著他來養,還能時常倒貼點給他,這樣的姨太太實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於是,邢楚之便在分家之後,正式把這事和於婉真說了。

    於婉真不幹,冷笑著問邢楚之:“難道我天生就是給人家做姨太太的命麽?你也太看輕我了!”

    邢楚之沒辦法,隻得先打消了這主意,轉而提出要和於婉真合夥做生意,開辦絲綢交易所。按邢楚之一廂情願的設計,於婉真隻要同意把分得的家產拿出做生意,日後的一切就好說了——就算於婉真不做他的三姨太,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對做生意,於婉真倒是有興趣,和他很認真地談了幾次,還請了騰達日夜銀行的胡全珍參謀過。隻是這女人太詭,太精,也太多心,一具體提到錢的事,便不幹了,你別想占她一點兒便宜,就是在枕頭邊哄都不行。

    而他呢,又是那樣需要錢——尤其是眼下,辦江南交易所要股本,欠趙師長的6000賭債要還,還有去年挪用的一筆買軍火的款子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搞不好要吃軍法。因此,邢楚之這次來時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從於婉真手裏先弄來幾萬再說。

    於婉真卻老不上來,隻是和朱明安的兩個朋友說個沒完。小客廳就在一上樓的地方,門又開著,樓下的說話聲聽得清清楚楚。開初,邢楚之隻握著煙槍打自己的算盤,並沒用心去聽,也不知下麵說的啥。後來等得焦躁,煙癮也過足了,才注意聽了,一聽竟嚇了一跳:這幫人也在談交易所,談股票,連名號都起了,叫什麽“遠東萬國交易所”!

    卻原來於婉真已做起來了,且有了這許多的合股人,難怪一直對他吞吞吐吐的……

    邢楚之這便坐不住了,放下茶杯想往樓下去,參加那關於“遠東萬國交易所”的籌劃。不曾想,起了身,隻走到樓梯口,正見得於婉真一步步款款地上樓來找他。這瓷人一般的俏女人扶著樓梯扶手向樓上走著,一邊還扭身朝樓下朱明安他們說著:“你們就這樣籌備起來,籌備主任先算何總長了,何總長那裏我自會去說……”

    四

    於婉真在邢楚之對麵的搖椅上一坐下便道:“老邢,你來得真不是時候,你看看,明安這孩子從日本剛回來,我們有許多事要商量,也顧不上陪你。”邢楚之酸溜溜地說:“我知道,你是想把我甩了!你不想和我們一幫吃軍糧的朋友辦‘江南’,卻要和你外甥他們辦‘遠東’,可我告訴你,‘遠東’這字號已有了,就在法租界貝當路342號開著呢!”

    於婉真一愣:“當真?”

    邢楚之說:“這還有假麽!你們也不看看今天的《商報》,如今取個名號就這麽容易?好名號早讓人家取完了,我們這江南的名號,也差點被別人搶去哩……”

    於婉真聽不下去了,從搖椅上站起來,走到門口,對樓下朱明安三人叫道:“哎,名號你們還得再想想,邢副官長說‘遠東’這字號已有了,咱們登記不上了。”

    樓下孫亞先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咱就加個新字吧,叫‘新遠東’。”

    於婉真說:“反正你們再多想想就是……”

    重回搖椅中坐下,於婉真又說:“老邢,你別怨我,不是我信不過你的江南,而是得幫明安一把,他是我外甥,又到日本學了經濟,更巧的是,現在股票、期貨的交易風潮又這麽熱猛,我總得讓明安施展一番才好。”

    邢楚之不甘心地問:“這麽說,我的江南你是真不管了?”

    於婉真笑道:“看你說的,咱們誰跟誰呀?你的事,我哪能不管呢?你們的籌備成立酒會和正式掛牌的創立大會我都要去的!”

    邢楚之說:“光是去一下,分攤的股金和開辦費就不出麽?”

    於婉真道:“這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麽?我一時是拿不出錢來的,就是明安的‘新遠東’,我也拿不出多少錢給他。”旋即想到昨日才從朱明安那學到的金融證券的知識,又道:“其實,你也別當我不知道,辦這種買空賣空的交易所,原就不要多少本金,本所股票賣掉了,來回搗騰的本錢也就有了,是不是?!”

    邢楚之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好我的個八太太喲,你是真聰明的!照你這說法,我們江南整個就是場大騙局了……”

    於婉真手一擺:“哎,老邢,我可沒這麽說噢!”

    邢楚之極是鄭重地從公文包裏取出一迭印製好的江南絲綢交易所的本所股票,又掏出幾張銀行的收款票,嘩嘩抖落著說:“八太太,你看看,你看看,這都是假的麽?我們的股金已收了12萬了,發起人連你一共4個,你若是把自己的4萬出了,咱16萬的本金就算收足了。”

    於婉真偏著腦袋問:“我這4萬交了,江南就能開張了?”

    邢楚之道:“可不,隻要本金收齊,咱就掛牌開張。一開張,你就等著咱的本所股瘋長吧!翻三五個跟鬥那算小的,鬧得順手,一下子就是十個八個跟鬥!就像上個月的‘合眾橡膠’,上去了就下不來!”

    於婉真瞅著邢楚之笑了,笑得嫵媚:“你咋就這麽有把握?”

    邢楚之胸脯一拍:“他媽的,老子們是幹啥吃的?老子們的江南股票有駐在沿江兩省的5萬鎮國軍做後盾,不長也得長!一旦勢頭不好,咱就用連珠槍說話了!”

    於婉真軟軟的小手往搖椅的扶手上一拍:“嗒,這可算得強盜股了。”

    邢楚之說:“就是嘛!你不要看我們錢少,我們鎮國軍的槍杆子值多少錢,那就算不出了,你說對不對?!”

    於婉真想了想:“你這話倒有理,眼下做事缺了你們這種不講理的強盜還真不行!”

    邢楚之高興了:“那你出那4萬了?”

    於婉真道:“我出了。”

    邢楚之喜出望外,跳過去要摟於婉真:“嘿,我的八太太,你可真是個明白人……”

    於婉真卻一把把邢楚之推開了:“老邢,你別急,我話還沒說完呢!我出4萬,卻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把你們的江南和明安他們的‘新遠東’合到一起辦!你本是鎮國軍司令部的副官長,不是正經生意人,再說你們又不能常駐這裏,還窮折騰個啥?倒不如讓明安他們弄著,你們隻等著發財便是!”

    邢楚之一愣,癡癡地看著於婉真,半天沒說話。

    於婉真推了邢楚之一把:“怎麽了?和我合夥能虧了你麽?”

    邢楚之這才訥訥道:“江南又不是我一人要辦,還……還有趙師長他們呢。不知趙師長他們樂意不樂意?”

    於婉真把綿軟的手往邢楚之脖子上一搭,紅紅的嘴唇撅了起來:“隻要你樂意,趙師長他們會不樂意?你不和我說過麽?這個江南隻要辦起來,就是你說了算的。”

    邢楚之隻好敷衍道:“合辦嘛,倒……倒也是一個辦法,隻是總得和趙師長他們打個招呼的。”

    於婉真輕輕拍了拍邢楚之的臉:“你就乖乖和趙師長他們打招呼去吧,記住,別惹我生氣……”

    邢楚之苦著臉強笑道:“我怎麽敢惹八太太生氣呢?隻是……隻是這事也不好勉強的,若是趙師長真不樂意合夥……”

    於婉真臉一拉:“那你從今以後別來見我!”

    這一來,邢楚之再也坐不下去了,心裏對於婉真實是又恨又怕:這女人真是厲害,自己想從她手裏騙4萬沒騙到,用作誘餌的12萬軍費還差點兒栽進去,於是便說:“八太太,你也別讓我太為難,我和趙師長說是一定要說的,隻是這次怕不行了,尼邁克公司軍火的事,我得先辦了……”

    說著,邢楚之起身想溜。

    於婉真卻扶著邢楚之的肩頭,把邢楚之重新按到沙發上:“好你個老邢,又想給我耍滑頭?我這兒是客棧啊?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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