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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2/5)

作者:周梅森字數:130112更新時間:2023-10-21 22:30:56

    邢楚之不知於婉真要幹什麽,愣愣地盯著於婉真看。

    於婉真手一伸:“把那12萬的銀行收款票據給我,我給你收著!”

    邢楚之不幹:“我不是和你說過了麽?要和趙師長他們商量……”

    於婉真道:“你去商量便是,趙師長要說不幹,我就還你。”

    說著,徑自拿起邢楚之的公文包,取出了那幾張收款票據。

    邢楚之臉白了,這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實話:“八……八太太,你……你可別亂來,這……這12萬是明日就要交給尼邁克公司的軍火預付款……”

    於婉真一怔,恨恨地把那幾張票據摔到邢楚之身上:“真不要臉!交易所還沒開張,你這東西就先從我這兒騙上了……”

    邢楚之結結巴巴道:“不……不是騙你,八太太,我隻是急了點……”

    於婉真再不願聽邢楚之的辯解,連連揮著手說:“你走吧,你走吧,我再不想看到你了!”

    邢楚之偏不走了,賠著笑臉湊到於婉真麵前道:“八太太,你別生氣,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於婉真轉過身子不睬他。

    邢楚之又轉到於婉真對麵,去拉於婉真的手:“八太太,我聽話了還不行麽?我……我不辦江南了,就鐵心跟著八太太你辦‘新遠東’還不行麽?”

    於婉真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瞅了邢楚之一眼道:“咱說清楚,這可是你自願的噢!”

    邢楚之連聲道:“那是,那是!”說畢,摟著於婉真親了一下。

    恰在這時,朱明安上來了,於婉真忙推開邢楚之問:“明安,你們談得怎麽樣了?”

    朱明安說:“也不是一下子談完的,孫亞先說,先做起來再說,最好咱們馬上打電話找何總長、白牡丹他們,看看他們的意思。”

    於婉真想了想:“那好,吃過午飯我就去找他們——打電話不行,這麽大的事,必得當麵談的。”

    邢楚之也道:“可不,不麵對麵哪說得清?!”又討好道:“八太太,我打個電話,叫我們鎮國軍辦事處的車來一下吧!”

    於婉真點點頭:“也好,有汽車就方便多了。”

    邢楚之見於婉真認可了,這才搖搖擺擺下樓打電話。

    眼見著邢楚之下了樓,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朱明安才問於婉真:“小姨,你和這個副官長盡說些什麽?”

    於婉真敷衍道:“沒說什麽要緊的事,我隻要他多給咱們幫忙。”

    朱明安又問:“你和這人是啥關係?”

    於婉真臉一繃:“這關你啥事?”

    朱明安臉漲得通紅:“咋不關我的事?還當我是不懂事的小男孩麽?”

    於婉真見朱明安認了真,才拉著朱明安的手笑道:“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我和他會有啥關係?還不就是老東西沒死那會兒,這人來得勤點麽?”

    朱明安仍是疑疑惑惑。

    於婉真又說:“好啦,對啦,咱們也下去吧!也該吃午飯了,下午,我還得帶你去見見何總長他們呢!”

    說畢,於婉真在朱明安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旋風一般下了樓。

    五

    坐著邢楚之叫來的破汽車興衝衝地趕到何公館,何總長偏不在家。何家五太太說,何總長一大早就被一家五金交易所的人接去了,一直沒回來,於婉真和朱明安調轉車,又到“大舞台”去找白牡丹,不曾想,竟也撲了空:白牡丹被人夥著炒股票去了,隻留個老媽子看家。於婉真一時間真失望,俏麗的臉上現出了不快。

    朱明安試探著說:“要不,咱就到股票交易所找找?”

    於婉真眼皮一翻:“哪那麽容易找?股票交易所那麽多,誰知道她在哪一家?”

    重坐到車裏,吩咐車夫往回開時,於婉真拍著朱明安的膝頭,若有所失地說:“看看,如今大家都成忙人了,裏外隻咱們還閑著。”

    朱明安道:“咱們也沒閑著——咱們的新遠東不是已在籌備了麽?”

    於婉真歎了口氣,兩眼瞅著窗外說:“終是晚了些。我隻怕等咱們的“新遠東”籌備起來,已沒咱的世界了。明安,你看看,你看看,這租界裏都有多少家交易所呀,快變得讓人不敢認了……”

    汽車正在租界行駛。租界還是往日的租界,街麵還是往日的街麵,大致的模樣沒變,招牌卻變了許多。一時間,也不知從哪兒就冒出了這麽多交易所,實是讓人眼花繚亂。

    於婉真和朱明安坐在車裏,看著道路兩旁繁華且喧鬧的景象,心頭都在打鼓,都覺著就是抓得再緊些,他們的“新遠東”還是比人家晚了。光看街上這些已開張的交易所的名號就知道,如今什麽行業都有交易所了。不說紗布、麵粉這些老行當了,就連燭皂、麻袋也有兩個交易所,一個叫“南洋燭皂交易所”,一個叫“大中華麻袋交易所”,兩個交易所就隔了一條百十步的小巷,招牌於婉真先看到的,馬上就指給朱明安看了。

    朱明安心裏也急,臉麵上卻盡量的鎮靜著,還安慰於婉真說:“小姨,你不懂,辦交易所不同於辦別的實業,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關鍵還是要看實力的。”

    於婉真問:“以你看咱這實力行麽?”

    朱明安說:“咋不行?咱們隻要拉住何總長、白牡丹這幫名人撐前台,再有鎮國軍做後盾,就不愁不紅火,這我不擔心。我擔心的倒是,何總長、白牡丹會不會跟咱幹?”

    於婉真道:“這你放心,他們會跟咱幹的。”

    朱明安問:“你咋這麽有把握?”

    於婉真道:“你不知道,何總長和白牡丹與我的關係都不一般哩!鄭督軍在世時,我就認了何總長個幹爹,還和白牡丹拜過幹姊妹……”

    也是巧了,正說到這裏,於婉真透過車玻璃看見了白牡丹。白牡丹穿一件紅旗袍,正急急地往一家掛著“東亞證券交易所”牌子的街麵房裏走,已快進門裏時,向街麵這邊回了下頭。

    於婉真隔著車門喊:“白姐!白姐……”

    白牡丹顯然沒聽見,身影消失在交易所門內不見了。

    於婉真這才想起要車夫停車。

    車停了,於婉真拖著朱明安鑽出汽車門,向交易所房廳裏的交易市場奔。

    交易市場裏亂哄哄的,以房廳中央圍著木柵的拍板台為中心,四處擁滿了人,人人都在伸臂叫嚷,喧鬧的聲浪有如雷震,幾乎要掀掉屋頂。於婉真注意到,拍板台上正開拍“東亞”本所股票,滿屋子隻買進之聲,絕少賣出的叫喚,股票便瘋漲,於婉真和朱明安在裏麵站了不過十幾分鍾,東亞的本所股票每股竟漲了三元三角,莫說於婉真,就連朱明安都大覺驚詫。二人原是想找白牡丹的,現在也顧不得找了,都盯著板牌看。

    板牌上仍是漲,買進之聲益發熱烈,如萬馬奔騰,許多在外圍觀望的小戶也加入了進來,高叫買進,成交量越來越大。於是,東亞股漲勢逼人,到將停板時,已從開盤時的10元一股,漲為18元一股。

    待得第二輪開拍,形勢突變,一開盤便隻有賣出之聲,再無買進之氣。眾人便慌了,紛紛開始往外拋。拋的人越多,股價瀉得便越快,從18元而16元,而12元,至停板時,已跌破10元,在7元打住。一這漲一落的前後差價竟是11元之巨。

    不少獲利者喜笑顏開,在房廳裏四處走動著,準備尋找下一次機會。也有許多人眼睛發紅,汗如雨下——更有不少人抹著額上臉上的汗,悄然退場。

    於婉真在退場的人群中看到了白牡丹,脆脆地喚了一聲,擠了過去。

    白牡丹看見於婉真頗感意外,先是一愣,後又以為於婉真也在做東亞本所股,便扯住於婉真的手急急問:“婉真,你咋也來了?哦,你是做空頭還是做多頭?”

    於婉真笑道:“我啥也沒做,是來找你。我看你進了這裏,一進門卻找不見你了。”

    白牡丹頹喪地說:“你早找見我就好了,我的賬上也就不會虧這五百多塊了。我原以為今日多頭勢好——我是得了信的,不曾想多頭一方猛吸了幾下便無了底氣,空頭狂拋,就把我拋慘了……”

    朱明安插上來道:“現在還不能算慘,你若把這多頭做下去,或許還能扳些本回來。”

    白牡丹看了朱明安一眼,眼睛一亮,嘴角現出兩隻酒窩很好看地笑了笑,扭頭去問於婉真:“婉真,這位先生是——”

    於婉真介紹說:“哦,這是我外甥,他剛從日本學了經濟回來,我們來找你,就是想和你商量辦咱自己的交易所。走吧,出去談吧,這裏悶死人了!”

    白牡丹又撲閃著大眼睛去看朱明安,看了好半天,讓朱明安都不好意思了,才點了點頭說:“也好,咱出去吧。”

    這時東亞本所股第三盤又開拍了,三人隻走了幾步便都又停住了。

    瀉勢仍末扭轉,空頭一方仍主宰大局,東亞股從開拍時的7元跌到6元,又跌到5元5角,在5元5角上站住了。

    朱明安一把拉住白牡丹的手:“機會來了,快買進!”

    白牡丹剛吃過苦頭,不敢貿然買進,便緊緊拉著朱明安的胳膊,仰臉看著朱明安問:“還買進呀?”

    朱明安說:“買呀,多頭那邊馬上要吸了,再不買就晚了!”

    於婉真也覺得靠不住,便問:“明安,你有把握麽?”

    朱明安決絕地道:“買進!再賠全算我的!”

    白牡丹這才狠狠心買了200股。

    真就讓朱明安說準了,白牡丹200股剛買進,多頭一方便動作了,800股、1000股地大口吸入,股價狂跳著回升,一下子又竄到了每股15元5角的高位。朱明安認定15元5角的高位是長不了的,又讓白牡丹拋掉。白牡丹拋掉後,股價仍在長,竟達到每股19元。

    白牡丹就覺著虧了,說:“要是晚一會拋,就又多賺400。”

    朱明安笑道:“這400就不好賺了,想賺這400就得冒賠老本的風險。”

    白牡丹想了想,也笑了:“是哩,我就是這毛病,老是貪心不足,所以做股票總是賠的多!今日沒有你這經濟家幫著謀劃,不說賺了,就賠掉的那500也找不回來。”

    於婉真覺著朱明安給自己爭了臉麵,很是高興,扯著白牡丹的手說:“白姐,你看我這外甥主持辦個交易所還行吧?”

    白牡丹衝著朱明安飛了個極明顯的媚眼,把手一拍道:“咋不行?行呀!交易所哪日開張,我就把姐妹們都拉來唱台戲慶賀!”

    於婉真說:“唱不唱戲倒還是小事,我是想夥你和何總長一起發起。”

    白牡丹笑道:“那自然,你不夥我我還不依你呢!”

    三人說說笑笑出了東亞股票交易所的大門,鑽進了汽車。

    一坐到汽車裏,白牡丹便對車夫道:“先去萬福公司買點東西。”

    於婉真問:“去買啥?”

    白牡丹道:“我不買啥,是想給明安買點啥,明安是你外甥,自然也算我外甥了,頭回見麵,又幫我賺了1000,我這做長輩的總得意思意思呀。”

    於婉真說:“這就不必了,明安一來不缺錢花,二來他也不是孩子了。”

    朱明安也說:“是哩,你們不能把我當孩子,讓我難堪。”

    白牡丹伸手在朱明安肩頭上拍了一下:“難堪啥喲!有我們這樣兩個姨,總得讓你打扮得體體麵麵才是,要不,也給我們丟臉呢!”

    到了萬福公司,白牡丹也不管朱明安願意不願意,硬給朱明安挑了身最新式的法國米色西裝,又挑了雙三接頭的白皮鞋,讓朱明安穿起來。朱明安穿起後,一下子變得精神了,像換了個人一般。白牡丹、於婉真上上下下打量著朱明安,就像打量剛買回來的寵物,二人臉麵上都是很滿意的樣子。

    到付錢時,於婉真心裏不知咋的就熱了,突然覺得這嶄新的外甥是自己的,和白牡丹並無多少關係,便搶先把錢付了。白牡丹不依,先是把錢往於婉真手上塞,後又用那錢給朱明安買了塊鍍金的懷表,還親手給朱明安係上,裝進了朱明安西裝上衣的口袋裏。

    回到鄭公館後,何總長的電話也來了。

    何總長在電話裏說,中午在五金公司開張的酒宴上多喝了兩杯,頭有些暈,便沒回來,問於婉真可有啥要緊的事?於婉真握著話筒正要和何總長說,白牡丹卻搶過話筒道:“何總長,我們這裏有好事了,你快來吧,晚了可就沒你的份啦!”

    何總長在電話裏嗬嗬笑著說:“別蒙我了,真有好事,你們會叫我?我隻怕你們又要搬我這老鍾馗來打鬼了吧?!”

    白牡丹道:“才不是呢,我和婉真弄了些錢等你來賺!”

    何總長說:“你的話我是不信的,你叫婉真接電話。”

    白牡丹把電話交給了於婉真,還向於婉真做了個鬼臉。

    於婉真對著話筒,開門見山說:“幹爹,我們商量著想辦個交易所,推了你個籌備主任。”

    何總長說:“哎呀,婉真,你咋不早說?我已在章大鈞的交易所掛了個主任的名,再做你們的籌備主任行麽?”

    於婉真撒嬌道:“你把章大鈞那頭推掉嘛!”

    何總長說:“這麽朝三暮四,恐怕不好吧?”

    於婉真道:“那我們不管,這籌備主任反正就是你了,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們馬上登報紙……”

    何總長無奈,隻好說:“咱們晚上不是還要一起吃飯麽?到時再商量吧!”

    放下電話,於婉真對白牡丹道:“白姐,晚上咱們得多灌老頭子幾杯,把老頭子拉下水……”

    白牡丹吃吃笑著說:“對付何總長得靠你,你是他幹閨女,我不是。”

    於婉真道:“好,你就看我的,我得讓老頭子高高興興跟咱們幹。”

    六

    晚上六時許,客人們陸續到了“大東亞”,隻不見何總長大駕。眾人望眼欲穿,等到7時,仍不見何總長的影子,便都焦躁起來。最著急的是於婉真,於婉真怕何總長耍滑頭不來,便要邢楚之開車去接。邢楚之倒是聽話的,出了酒樓的門廳,正要開車走,何總長的車偏到了。兩部車開了個頭碰頭,都在路邊停住了。於婉真和眾人隔著門窗看見,忙一窩蜂迎出來攙迎何總長。何總長鑽出車門就被自己的五太太攙著,見於婉真過來了,還是把一隻肥厚的手伸過來,搭在於婉真的肩上摸捏著說:“婉真哪,來晚了,真是對你不住哩!”

    於婉真嗔道:“你是大人物,自是不會早來的,我想到了!”

    何總長擺動著肥碩的身軀,很努力地往水門汀台階上走,邊走邊說:“不是,不是,你五娘作證,我原倒是想早些來的,6點時正要出門,租界工部局來了人,一扯就是半天……”

    花枝招展的五太太也說:“可不是麽?工部局的史密斯老不走,我們便隻好陪著,後來還是我說起晚上有事,才幫著老頭子脫了身的——婉真,你倒是要謝謝我才是呢!”

    於婉真道:“那好,五娘就多替我幹爹喝杯酒吧!”

    到包間裏坐下,於婉真把朱明安和朱明安的兩個朋友孫亞先、許建生向何總長作了介紹,何總長笑眯眯地看著他們,衝著他們一一點頭,還客客氣氣地誇了他們幾句。

    何總長一邊係著餐巾,一邊說:“你們辦實業,做生意都是很好的,我是一貫主張經濟救國的,就是早兩年做著陸軍總長時,也不相信槍杆子能救國。”

    孫亞先和許建生問:“何總長是什麽時候做的陸軍總長?”

    何總長愣了一下說:“幾年前吧?!”

    二人還想問下去,於婉真卻把話題叉開了,又向何總長介紹起了邢楚之。何總長卻看著邢楚之笑道:“這老邢不要介紹了,我們本就認識,我下野後,這小子還攔過我的車!”

    邢楚之忙站起來道:“這還得請何總長海涵,當時鄭督軍還在世,鄭督軍讓我去索餉,我不能不去……”

    何總長哈哈大笑說:“不怪你,不怪你,過去的事根本就說不清!”

    其他的人就不要介紹了,何總長都認識,白牡丹是何總長捧紅的,騰達日夜銀行總理胡全珍是何總長的老朋友,何總長在騰達日夜銀行還有股份。

    也正因為在騰達有股份,何總長便對胡全珍的事業很關心,和眾人打過招呼後,馬上便勾過頭,瞅著胡全珍問起了騰達的近況。

    胡全珍說:“真是怪了,騰達的股票隻是瘋漲,價位高得都嚇人了。”

    何總長道:“那好嘛!”

    胡全珍說:“隻怕這般瘋漲之後必有大跌……”

    何總長手一擺:“不會——至少年內不會!”將臉孔轉向眾人,又說——已不是光說騰達了,而是說目前的經濟形勢:“我覺得這是一次機會,對我們大家都是機會,就四個字,叫做:機會難得。”

    孫亞先恭恭敬敬地問:“何以見得呢?”

    何總長手一揮說:“我這裏有個基本分析:大家都知道,歐戰剛剛結束,各國列強現在自己國內的事都顧不過來,一時間還無暇插手我們中國的事,我們正可以大膽地謀求發展。眼下的證券、期貨交易風潮旺盛,正是這種發展奮進的表征。”

    孫亞先點點頭,表示讚成,頗欽佩地看著何總長說:“何總長所言極是,幾句話就把問題的實質說清了。”

    於婉真笑眯眯地道:“那自然,何總長看事情總是一眼看到根底的,要不便也不是何總長了!”

    邢楚之也跟上來胡亂吹捧說:“其實,何總長真該再做一回財長的。”

    何總長擺擺手笑道:“我說諸位呀,你們可別這麽捧我,我這人不經捧,一捧就暈,一暈就昏——當初做陸軍總長,要不是被人捧得又暈又昏,哪有今日下野這一說!”

    於婉真知道,何總長那陸軍總長其實隻是代理了三天,就是次長也隻做了10個月,可這老頭子打從代理過三天總長之後,架子就再也落不下來了,倒好像真做過十年八年總長似的,老懷念那三天的好風光。

    邢楚之也知道何總長的底細,卻還是一味地捧:“何總長不能說是下野,應該說是主動退隱。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我們鎮國軍的朋友如今還說呢,當時的內閣裏,就何總長一個人算得清流。”

    何總長高興了:“那倒是。不是吹,兄弟沒傲氣,卻是有傲骨的。兄弟做了總長第二天就在閣議上說過,我做這陸軍總長就要秉公辦事,誰想把老子當牌玩是不可以的……”

    於婉真怕何總長說起來沒完,站起來,打斷何總長的話頭道:“時候不早了,幹爹,我們還是邊吃邊談吧。”

    何總長點點頭:“也好,也好。”扭過頭,卻對邢楚之說:“我敢說,我做總長處事還是公道的,這就得罪了段合肥。段合肥這人哪,除了皖係,啥人都信不過……”

    於婉真有些不快了,嘴一噘說:“幹爹,你看你,說起這些舊事就沒個完了!”

    何總長這才舉起酒杯道:“好,好,不說這些了,喝酒,喝酒——婉真哪,今日是啥名目呀?”

    於婉真氣道:“幹爹,你真是,都坐在這兒老半天了,還不知道是啥名目!今日不是說好給我外甥明安接風麽?”

    何總長說:“哦,對對,是給明安接風,來,來,大家都喝。”

    於婉真又說:“這是接風酒,也算是我們新遠東交易所籌備成立的慶祝酒,你這籌備主任還得說點啥。”

    何總長把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了:“咋,我這籌備主任真當上了?”

    白牡丹嬌嗔地用赤裸的白膀子碰了碰何總長:“那還有假?電話裏不是說定了麽?”

    何總長說:“電話裏隻說再商量嘛!”

    於婉真道:“這不就是在和你商量麽?我們並不是真要你管什麽事,隻要你掛個名,難道你這點麵子都不給?”

    何總長笑了,肥厚的手一攤,對自己五太太說:“你看,你看,我說婉真這酒不好喝吧?”

    五太太知道何總長心裏是想做這主任的,做了這主任日後必會有份好處,便道:“這酒好不好喝,你都得喝,咱自家閨女的忙你不幫,還要去幫誰?”又對於婉真說:“老頭子的家我當了,這主任就算他了,他想賴也是賴不掉的!”

    何總長這才說:“好,好,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現在辦交易所雖說是個機會,可日後的風險終還是有的,若是萬一有個閃失,諸位可不要怪我呀!”

    於婉真道:“我們請的你,咋會怪你呢?來,來,幹爹,我代表明安和他的兩個朋友,還有在座新遠東的發起人敬你一杯!”

    何總長端起杯,把酒一飲而盡,後又以籌備主任的身份舉杯祝酒,眾人都喝了,連平素從不喝酒的朱明安也喝得極是豪邁。

    接下來,眾人又相互敬酒,敬到末了,都臉紅耳熱了,便狂放起來,都以為新遠東已辦起來了似的,這個為新遠東幹杯,那個為新遠東幹杯,白牡丹還為新遠東清唱了一段《紅顏嬌娘》的戲文。

    白牡丹清唱時,於婉真心情很好,不無得意地看著身邊騰達日夜銀行的胡全珍問:“珍老,你看咱這台人馬怎麽樣?”

    胡全珍撚著下巴上的幾根黃胡須,沉吟了一下:“婉真,你要不要我說真話?”

    於婉真道:“當然要你說真話了。”

    胡全珍笑了笑:“這台人馬倒不錯,生旦淨醜全有了,演戲行,打仗嘛,也能湊合拉上陣,隻是辦交易所恐怕……恐怕還欠點火候。”

    於婉真不服氣:“我們明安可是在日本學過金融經濟的!”

    胡全珍搖搖頭:“這沒用。”

    於婉真又說:“我們還有5萬鎮國軍壓在長江沿線……”

    胡全珍偷偷瞅了邢楚之一眼,悄聲對於婉真道:“這也靠不住。你莫以為攏住了一個邢副官長就行了,我看是不行,鎮國軍不是這位邢副官長說了算的……”

    於婉真這才認真了:“那珍老你的意思是不辦了?”

    胡全珍笑道:“我可沒說不辦。辦還是要辦,這麽好的時候,咱不辦交易所,還辦什麽?!問題是怎麽辦?首先股本要分攤,不是咱們這些發起人分攤,而是要提前向外麵的人攤出去……”

    於婉真不懂:“這如何攤法?”

    胡全珍道:“很簡單,比方說咱們這些發起人每人兩萬股,你且不可自己出這兩萬股的股金,而要把其中的一萬股高價賣出去,用賣來的錢交股金,這樣,你就沒風險了。”

    於婉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先賣空?然後白手拿魚?”

    胡全珍點點頭,笑道:“對的,這買空賣空裏麵的學問大了,我日後會慢慢教你的!你要不會這些,遲早非栽不可。”

    於婉真服服帖帖地說:“珍老,我和明安都聽你的就是。”

    胡全珍又說:“第二,還要小心,比如說:收上來的股金留在別的小銀行是難保險的,搞不好它會把你的錢抵頭寸……”

    於婉真道:“這倒不怕,珍老你的騰達日夜銀行可以代我們保管的……”

    話沒說完,已不能說了,白牡丹一曲唱罷,眾人一齊拍手喝起彩來,於婉真和胡全珍也跟著拍起了手。

    何總長一邊拍手一邊說:“白牡丹,我看你是可惜了,放著這麽好的嗓子不好好唱戲,卻要炒股票辦交易所,真是鬼迷心竅了!”

    白牡丹道:“你何總長不也在炒股票辦交易所麽?你做得,為何我就做不得?”

    何總長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你呀,讓我咋說呢?我真是白捧你了,捧紅了你,你卻跑了。”

    於婉真笑眯眯地說:“也沒跑,人家一邊辦交易所,一邊還是能唱戲的。”

    白牡丹卻白了於婉真一眼:“真辦交易所發了財,我才不唱戲呢!你們看我在台上唱戲蠻風光的,就不知道我在台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氣……”

    何總長點著白牡丹的額頭,對於婉真說:“看看,看看,我說我是白捧她了吧?婉真,你說我傷心不傷心!”

    於婉真知道何總長是戲迷,傷心也是真實的,便向白牡丹使了個眼色。

    白牡丹馬上會意了,衝著何總長一笑道:“何總長要聽戲就另說了,我就是再發財,也還會為你唱的。”

    何總長說:“那好,今日趁你還沒發財,就為我再唱一段《哭靈》吧!”

    白牡丹不好推辭,清清嗓子,又唱了起來,可唱的時候兩眼不看何總長,隻看朱明安,就仿佛走進了戲文,正和朱明安傾訴衷腸……

    七

    其實,白牡丹算何總長捧紅的,也算死去的鄭督軍捧紅的。鄭督軍本是大舞台的起辦人之一。三年前大舞台開張的時候,鄭督軍正氣焰薰天,租界外的中國地盤還在鄭督軍的鎮國軍手下,連租界當局都讓他三分。那當兒,鄭督軍常到租界公館小住,其間他偶爾到大舞台走走。

    有一次,鄭督軍帶著一幫副官隨從到大舞台去聽“大眼劉”說書,無意間看到登台獻藝的白牡丹,眼睛突然一亮,就改了主張,去聽戲了。這一聽就著了迷,不是被白牡丹的好嗓子迷住了,倒是被白牡丹的好相貌迷住了。於是,鄭督軍便為白牡丹大肆叫好,當晚獻花,二晚請酒,第三晚就把白牡丹邀到自家公館裏唱了堂會,還讓自己的八太太於婉真與之拜了幹姊妹。

    白牡丹記得,自己當時是受寵若驚的,站在鄭公館豪華的客廳裏為鄭督軍唱《拷紅》,全身上下躁熱難當,比立在大舞台上還緊張,唱到後來,竟唱出了一頭一臉細密的汗珠子,還跑了調。

    鄭督軍不計較——嗣後才知道,老頭子根本不懂戲,老頭子說她唱得好,是因為她長相好,身段也好,想納她做個九姨太。不是鄭督軍後來死了,這九姨太沒準還真就讓她做上了呢。

    何總長是後來在鄭公館認識的,鄭督軍老拉著她一起打牌,每次牌桌上都少不了何總長,一來二去,也就熟識了。熟識後,何總長也邀著一幫下野的寓公、政客為她捧場,還買通報館記者替她造勢,在各種小報上發文章,發相片,“一說白牡丹”,“二說白牡丹”,說來說去,就把她的藝名說響了,硬是讓她兩月之間紅遍了租界內外。

    然而,麻煩接著就來了,沒走紅時,總想著能走紅,真的走紅了,才發現個中的滋味也不好受:平靜的生活就此了結了,自己再無什麽自由可言——鄭督軍不允她和任何年輕男子來往,且把她青梅竹馬的一個相好情人給綁了,弄得至今死活不知。

    這讓白牡丹很傷心。白牡丹一氣之下險些吞了大煙。其後就變了個人似的,再提不起唱戲的興致,隻一味在鄭督軍和何總長懷裏廝混,直混到鄭督軍一命歸天,才算掙出了半截身來。

    也是巧,偏在這時碰到了於婉真的外甥朱明安。

    在東亞證券交易所廳房裏一見麵,白牡丹就愣住了,她再沒想到於婉真會有這麽個年輕英俊的外甥——而且是學經濟的——而且頭回見麵就幫她賺了錢。在渾渾噩噩中沉睡了幾年的生命在那當兒蘇醒了,白牡丹覺得,這男人實是命運之神送到她手邊的,她若是不牢牢把他抓住便是罪過。

    然而,當時於婉真就在身邊——直到晚上吃酒唱戲時,於婉真都在身邊,這就不大好辦了。在萬福公司給朱明安買西裝、皮鞋時,她就看出來了,於婉真想拉她發起新遠東,卻不想讓她和自己外甥打得火熱——就像她了解於婉真一樣,於婉真也透骨透心地了解她,她和於婉真同在鄭督軍的一張大床上廝混過,因此還和於婉真鬧出過不快,於婉真再也不會讓她糾纏朱明安的。

    這段姻緣——如果能算姻緣的話,隻是她的一廂情願,實是沒多少希望的。她知道。

    然而,當晚酒席散了,帶著朦朧酒意回到家,白牡丹卻又禁不住想起了朱明安。咋想都覺著朱明安不錯,朱明安穿了米色西服的身影便在眼前晃。心一下子亂了,雖說骨子裏仍懼著於婉真,卻照舊癡癡地想,朱明安雖說是於婉真的外甥,可終也是個大男人了,不會事事聽自己姨媽的,隻要他願和自己好,於婉真也毫無辦法。當然,這裏有個很要緊的問題是,不能讓於婉真說自己的壞話,把她往日和鄭督軍、何總長胡來的事都倒給朱明安。

    於是,自那日之後,白牡丹便把對朱明安一見鍾情的心意悄悄藏在心底,不敢太囂張,鄭公館更不常去,隻往鄭公館打電話,借著談新遠東,盼著能常聽聽朱明安的聲音,和朱明安單獨地聊一聊。每次隻要是朱明安接電話,白牡丹便嗲聲嗲氣說個沒完,對朱明安提出的任何主張也都滿口讚同。

    朱明安也真是能幹,事情辦得出奇的順利。

    一周之後,《華光報》上新遠東交易所的籌備公告便出來了。同一天,朱明安讓孫亞先化名“小諸葛”寫的文章也出來了。孫亞先以“前總長何某下海從商意圖大舉,新遠東緊張籌備不日開張”為題,在報上大談新遠東雄厚的政治、軍事和經濟背景。孫亞先本是局中人,可在文章中卻做出一副局外人的樣子,裝模作樣故弄玄虛。說是幾經訪探,方得知新遠東來頭極大,不但有鎮國軍背景,且有北京政府要員背景,一期資金欲籌妥百萬之巨,一旦掛牌開張,必將給市場帶來極大衝擊雲雲。

    過了沒兩天,孫亞先的第二篇文章又出來了,吹得更玄乎,說是新遠東內幕深不可測,發起人中有當年攻擊製造局的前革命黨人許某已屬確鑿。更有南方某省身份不明者若幹,正在進一步訪探中。因此,新遠東似為北京政府聯絡南方革命誌士的經濟和政治的據點,十有八九是在南北兩方麵都保了險的。

    白牡丹看了報紙啞然失笑,就打了電話問朱明安:“咱們這幫人中,哪一個算南方的革命誌士呀?是你,還是我?”

    朱明安在電話裏也笑了:“這你別當真,我們不過說說而已。”

    白牡丹嚷道:“你們這幫壞小子老這麽騙人我可不幹!”

    朱明安說:“造勢也就先造到這一步為止了,下一步我們就要動真格的了,這不,我正要找你談籌股的事呢。”

    白牡丹早巴不得朱明安來,便道:“那你來嘛,我也有好多話要和你說呢!——咱既辦自己的交易所了,我手頭還有些人家的股票就想拋出去,你幫我拿拿主意,怎麽拋才好?”

    朱明安說:“我要來隻能明天來,明天我小姨才有空。”

    白牡丹嗔道:“你這人真是的,幹啥都要拖著你小姨!你就一人來,今晚就來,我等你!”

    朱明安在電話裏遲疑了一下,終是答應了。

    白牡丹喜出望外,放下電話慌忙和老媽子一起張羅起來,還特地給老媽子放了假,要老媽子在自家呆一夜,次日早上再回來伺候。

    老媽子一走,白牡丹就換了身當年鄭督軍送她的豔麗晚裝,且取出脂粉盒,精心地對著鏡子描了眉,又在缺少血色的嘴唇上塗了口紅。做這一切時,胸腔裏的心一直砰砰亂跳,這激蕩的感覺已是多年沒有過了。打扮過後,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再無往日慣有的倦怠和憔瘁,心才略微定了些。

    這之後,便是讓人焦心的等待——電話不敢再打了,怕接電話的是於婉真,弄出意外的麻煩,也怕朱明安接了電話會改變主意,就一次次到門外的巷口去迎。

    到快九點時,朱明安才來了,不是一人來的,卻是和那個寫文章的孫亞先一起來的,一人坐了一輛洋車,開初白牡丹並不知道孫亞先會一起來,在巷口迎到朱明安後正要走,孫亞先的那輛車已到了。白牡丹雖說心中不快,臉麵上卻不好擺出來,隻是笑笑地問:“孫先生也到我那裏坐坐麽?”

    孫亞先一愣:“哦,坐坐也好,我和明安還有幾句話要說。”

    朱明安也說:“是我約老孫一起來的,明日我們還要去找咱交易所的房子,已看好了摩斯路上的一家,老孫要去談……”

    孫亞先瞅著白牡丹道:“這家的房子在大公司四樓上,原也是交易所,白小姐可能知道,就是大中華雜糧油餅交易所,我和八太太都看中了。”

    白牡丹眉頭一皺,問:“大中華搬家了?”

    孫亞先道:“搬什麽家呀?大中華雜糧油餅交易所倒了!”

    白牡丹叫道:“哎呀,那壞了,我手頭還有他們的股票呢!”

    孫亞先問:“有多少股?損失大麽?”

    白牡丹卻不說,隻拉著朱明安的手,拍著朱明安的手背道:“明安,你可得幫我好好合計、合計了,你是行家,我隻信得過你!”

    孫亞先不甚高興:“就信不過我麽?”

    白牡丹說:“你寫那騙人的文章行,做股票就不行了!”

    孫亞先看出來白牡丹隻想和朱明安談,並不想和他談,似乎也不想讓他呆在麵前,便向朱明安擠擠眼,走了,臨走時說了句:“明安,人家白小姐隻要和你談,我就告辭了,明天一早再給你打電話吧!”

    白牡丹也不留,道了聲“走好”,挽著朱明安進了自家的房門。

    到家裏剛一坐下,朱明安就問:“你買了多少大中華的股票?”

    白牡丹這才笑了:“我是騙騙孫亞先的,一股也沒買。”

    朱明安說:“那就好。”又說,“你要真買了,那也隻好認倒黴,交易所倒掉了,我也沒辦法。”

    白牡丹說:“不談這個了,先陪我出去吃飯吧!”

    朱明安一怔:“怎麽?你還沒吃晚飯?”

    白牡丹不無艾怨地白了朱明安一眼:“不是等你麽?你說了要來,卻拖到了這麽晚……”

    朱明安抬起手在自己臉上打了一下:“該死,讓你餓到現在!”

    白牡丹說:“餓倒不餓,就是等得急煞人,還怕你被狼拖去了……”

    朱明安道:“那好,今日就我請客吧,算是謝罪。”

    白牡丹說:“還是我請你,你一見麵就幫我賺了錢,我得好好謝你呢!明安,你說,咱去哪?是去維多利亞吃西餐,還是到全聚福吃醬鴨?”

    朱明安說:“隨你吧,我反正是吃過飯了,你愛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白牡丹快樂地道:“那咱就去維多利亞吧,那裏終是雅致些,還有舞跳。”

    卻不料,二人剛要出門,於婉真竟坐著邢楚之的破汽車找上門來了,見他們手挽手往外走,愣了一下,似乎很吃驚。然而,嘴上也沒說什麽,隻道她也有些餓了,正好一起去吃點啥。

    這一來,白牡丹便失卻了一個激情洋溢的良宵,心裏真氣死了於婉真。

    八

    於婉真覺得自己實在是非常的寬厚,她眼見著朱明安和白牡丹飛快地勾搭上,卻能容忍,既不去問朱明安,也不去問白牡丹,就像沒這回事一樣。不過,她寬厚待他們,自然也希望他們寬厚待她——至少希望朱明安能寬厚待她。可沒想到,朱明安竟像沒事人似的,再不提那晚去維多利亞的事了,在她麵前更無絲毫的愧意。

    這就讓於婉真寬厚不下去了。幾日之後,於婉真和朱明安一起去摩斯路看交易所的房子,回到家終於抹角拐彎把話頭提出來,以一副長輩的口吻對朱明安說:“明安,你是男子漢,將來要做一番大事業,小姨正可心成全你。你呢,也得爭氣呀,不能整天和女人廝混。”

    朱明安愕然問:“小姨,你說我和哪個女人廝混?”

    於婉真勉力笑著說:“看你,還裝樣呢!你和白牡丹的事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小姨是過來人了!”

    朱明安叫了起來:“小姨,這……這是哪有的事呀?那晚白牡丹要我去,本想和我談籌股,趕巧被你碰上了……”

    於婉真“哼”了一聲:“別瞞了!白牡丹對你要沒這份心,你摳我的眼!頭回見麵,她就那樣看你,還要給你買衣裳,那意思你會看不出?”

    朱明安哭喪著臉,急忙解釋:“小姨,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早就說過的,我心中隻有你,就算白牡丹真想和我好,我……我也不會答應的。我敢發誓:我要是有心和白牡丹好,便天打五雷轟……”

    於婉真才笑了,伸手在朱明安肩上打了一下:“看你急的。真沒有這事就算了,發什麽誓呀!”又指著朱明安的額頭說:“我這麽著也是為你好。你不知道,這個女人早被鄭督軍、何總長那幫老東西作踐過不知多少回了,人也學壞了,你是萬萬碰不得的。”

    朱明安點點頭:“那我再不睬她了就是。”

    於婉真道:“睬還得睬,一起辦交易所,咋能不睬人家呢?隻是不要和她好。”

    朱明安“嗯”了聲,突然抬起頭,愣愣地盯著於婉真,嘴唇哆嗦著:“那……那小姨,你和我好麽?”

    於婉真一怔:“又胡說了!”

    朱明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我知道你喜歡我……”

    於婉真心中仍是不快,對朱明安也隻是煩,便生硬地把朱明安的手甩開了,說:“我再喜歡你也是你的小姨,再不會和你這麽亂來的!”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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