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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最難是個今日無事(2/5)

作者:微風小說網字數:45258更新時間:2020-05-18 10:00:15

    崔東山輕輕點頭。

    陳平安心中默念一句。

    時時在法中,處處法無礙。

    崔東山伸手擋在嘴邊,小聲嘀咕道:“先生,大師姐剛才想要攥你袖子哩。”

    裴錢滿臉漲紅,怒道:“大白鵝!”

    陳平安滿臉笑意,抬起手臂,抖了抖袖子,“隻管拿去。”

    裴錢哪裏好意思,惱羞成怒,一手肘打在崔東山的肩頭,大白鵝立即悶哼一聲,當場橫飛出去,空中旋轉無數圈,落地翻滾又有七八圈,直挺挺躺在地上。

    陳平安問道:“薑尚真此舉?”

    崔東山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點頭道:“雲草堂是如今桐葉洲難得的一股山澗清流,薑尚真大概是希望他的葉姐姐,與咱們落魄山趕緊混個熟臉,方便以後多多往來。畢竟等到水落石出,咱們公開選址下宗,以黃衣芸的清高性情,未必願意主動靠上來。等到咱們在這邊開宗立派,那會兒蒲山差不多也跟金頂觀和白龍洞鬧掰了,雲草堂與我們結盟,火候剛好。薑尚真肯定猜出了先生的想法,不然不會多此一舉。周兄弟當供奉,鞠躬盡瘁,沒的說。”

    渡口這邊,一艘渡船尚在江心飄蕩,除了他們三個,再無外人。這要歸功於薑尚真的一擲千金,至今雲笈峰和老君山不少遊客還被堵在門口,不得通過黃鶴磯去往別處景點。除非有膽子、有實力學那裴錢,破開山水禁製。

    其實江上有一條雲橋,先前程朝露幾個的往來,就是以此過江,若是尋常修士在黃鶴磯那邊鳥瞰大江,卻會看不真切,免得妨礙景色。

    陳平安停步在渡口,顯然是有乘船過江的打算。

    先前自己和裴錢,師徒兩人先後渡江,動靜都不小,江水翻湧,害得一葉扁舟起伏不定,撐船老蒿師嘀嘀咕咕,多半是在那罵罵咧咧。

    所以陳平安想要親口道一聲歉。這跟在此擺渡掙錢的老舟子是誰,什麽境界,會不會是那喜作漁夫吟的隱士高人,沒有關係。

    陳平安在等待渡船靠近的時候,對身旁安安靜靜站立的裴錢說道:“以前讓你不著急長大,是師父是有自己的種種憂慮,可既然已經長大了,而且還吃了不少苦頭,這樣的長大,其實就是成長,你就不用多想什麽了,因為師父就是這麽一路走過來的。何況在師父眼裏,你大概永遠都隻是個孩子。”

    裴錢嗯了一聲,小聲說道:“師父在,就都好,不會再怕了。”

    陳平安轉過身,伸出手掌比劃了兩下,一個是當年師徒離別時裴錢的身高,一個是陳平安心中以為重逢時裴錢的個子,還沒到如今裴錢的肩頭,笑道:“說歸說,其實師父心裏邊,還是挺失落的,個子一下子竄這麽快,師父總覺得沒照顧好你,以後都得補上,對了,這些年抄書沒落下吧?”

    裴錢展顏笑道:“沒呢。”

    陳平安想了想,“至於壓境喂拳,就算了啊。師父先前破境沒多久,就結結實實挨了一拳,受傷不輕,你看黃衣芸與師父問拳,都沒敢答應不是?”

    裴錢臉上苦著臉,眼中卻忍著笑。

    陳平安伸出大拇指,擦掉裴錢渾然不知的眼角淚水,輕聲道:“還喜歡哭鼻子,倒是跟小時候一樣。”

    崔東山在一旁哀怨道:“先生,學生其實亦有好些辛酸淚,都可以掬在手心映明月了。”

    “滾。”

    “好嘞。”

    渡船都沒真正靠岸,那老舟子以手中竹蒿抵住渡口,讓渡船與渡口拉開一段距離,沒好氣道:“乘船過江,一人一顆雪花錢,客官舍不得掏這冤枉錢?”

    陳平安抱拳道:“先前舉動無禮,與老先生道歉。言語誠意不太夠,那就花錢權當賠罪。”

    裴錢跟隨師父一起抱拳致歉,隻是她遠遠不如先生會說話,就沒開口。

    老舟子立即笑逐顏開,趕緊鬆開竹蒿,渡船輕輕撞在渡口上,“薑氏掙錢路數太黑心,都有了那河上雲橋,還昧著良心讓我擺渡撐船,若非寄人籬下,有規矩在,不然今兒過江,就不讓客官掏腰包了。”

    陳平安給了三顆雪花錢,老舟子收入袖中,撥轉船頭,側身靠岸,老人站在小舟船頭那邊。

    三人登船,陳平安坐在船頭那邊,裴錢與師父並排而作,雙手握拳輕放膝蓋,崔東山獨自坐在小船中央,拋了一隻袖子入水,好像在用袖子釣魚。

    小船緩至江心。

    老蒿師突然轉頭道:“客人瞧著像是一位飽腹詩書的讀書人,恕我冒昧,敢問何謂參禪?”

    陳平安笑道:“問個佛心是什麽,不知即是參禪。”

    老蒿師細細咀嚼一番,點頭讚賞道:“夫子恁大學問,此語有真意。老頭兒我在此撐船多年,問過好些讀書人,都給不出夫子這般好答。”

    有此捫心一問,是心動起念,由此想去是修行,自覺不知是心定,若能以此捫心問不停,便是漸次修佛去靈山,最終心有靈山不遠求,不外求。

    陳平安補了一句,“是我與書上聖賢借來的答案。”

    崔東山趕緊抬頭,澄清道:“別別別,自古書上無此語,分明是我先生自己心中所想。先生何必謙讓。”

    老蒿師點頭道:“我相信是夫子自己琢磨出來的答案,心中早有此答,隻等今夜此問。”

    陳平安笑道:“我叫曹沫,老前輩直接喊我名字即可。”

    老蒿師搖頭道:“學無長幼,達者為先,夫子確實不用如此謙讓。不過夫子有個好名字啊,世間最出名之‘曹沫’,本就是刺客列傳第一人,關鍵是能夠先輸後贏,韌性後勁十足。夫子既然與此人同名同姓,相信以後成就,隻高不低。”

    陳平安趕緊嘴上說不敢想不敢想,偷偷瞥了眼崔東山,崔東山立即還了個眼神,示意先生多想了。

    陳平安鬆了口氣,差點誤以為眼前老舟子,就是那曹沫,豈不尷尬。

    “有人辭官歸故裏,有人星夜趕科場。人生忙碌不停歇,何苦來哉。”

    老蒿師自顧自感慨一番,忍不住又轉頭問,“夫子可知曉蘇仙所說的人生十六賞心事?”

    陳平安點頭道:“月夜攜友行舟崖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是蘇子所謂的第一賞心悅事。”

    老蒿師使勁撐起一竹蒿,一葉扁舟在水中去勢稍快,“蘇仙豪邁,我倒是覺得良辰美景十六事,都比不上個‘今日無事’。”

    陳平安笑道:“老先生所說甚是,隻不過道在瓦甓,忙碌是修行,休歇是修心,一日有一日之進境。話說回來,如果能讓今日忙碌時變成個今日無事,便是個道心裏外皆修道、我乃地上一真人了。”

    老蒿師輕輕撐蒿劃水,漣漪陣陣,小舟飄搖,“夫子此語真真妙哉。所有金丹客與陸地神仙,都該聽一聽夫子此語,人心炎炎酷暑中,可得一劑清涼散。”

    陳平安拱手笑道:“老先生言重了。”

    裴錢隻是一言不發,她坐在師父身邊,江上清風拂麵,天上明月瑩然,裴錢聽著先生與外人的言語,她心境祥和,神意澄淨,整個人都逐漸放鬆起來,寶瓶洲,北俱蘆洲,皚皚洲,中土神洲,金甲洲,桐葉洲。已經獨自一人走過六洲山河的年輕女子武夫,微微閉眼,似睡非睡,似乎終於能夠安心小憩片刻,拳意悄然與天地合。

    到了對岸渡口,陳平安與裴錢下船登岸,崔東山卻說要沒過癮,再往返乘坐一趟渡船,讓先生等他片刻。

    陳平安就與裴錢散步江邊。

    那老蒿師笑嗬嗬接過兩枚雪花錢,崔東山站在船頭一邊,嬉皮笑臉道:“常在河邊走,小心錢燙手。”

    老蒿師好像沒聽明白白衣少年的怪話,隻管撐船掙錢,去往黃鶴磯那邊的渡口。

    崔東山一個蹦跳,輕飄飄踩在船欄上,雙手負後,緩緩而行,“昔年名高星辰上,如今身墮瘴海間。青牛獨自謁玉闕,卻留黃鶴守金丹。”

    老蒿師置若罔聞。

    崔東山又笑道:“慣向北鬥星中騎木馬,東山卻來水上撐鐵船。”

    老蒿師瞥了眼那俊美少年,笑道:“星君酌美酒,勸龍各一觴。”

    各自道破對方的根腳,隻不過都留了餘地,隻說了一部分大道根本。

    崔東山說了這位在雲窟福地化名倪元簪的老舟子,那與東海觀道觀大有淵源,是昔年曾經遠遊北鬥星辰、最終留守人間一顆金丹的仙家黃鶴。

    而老舟子則一語道破了崔東山這幅皮囊的出處,曾經是昔年一條古蜀國老龍,能夠飛升星河,有幸被北鬥仙君勸過酒。

    隻不過言語談及的,隻是各自一副皮囊,都很歲月悠久,遠古時代,估計還能算半個“故友道友”。

    崔東山譏笑道:“那你知不知道,藕花福地曾經有個名叫隋右邊的女子,畢生心願,是那願隨夫子上天台,閑與仙人掃落花?若是被她知道,曾經那個劍術神通的自家先生,隻差半步就能夠成為福地飛升第一人,如今卻要身穿一件滑稽可笑的羽衣鶴氅,當這每天擺渡掙幾顆雪花錢的落魄舟子,還要稱呼別人一口一個夫子,會讓她這個弟子,傷透了心肝肺?那你知不知道,其實隋右邊一樣離開了福地,甚至還當了好幾年的玉圭宗神篆峰修士?你們倆,就沒見麵?難道老觀主不是讓你在此地等她結丹?”

    老舟子喟歎一聲,“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留下一個“江淮斬蚊”的仙人事跡,正是此時撐蒿之人。

    所斬蚊蠅,自然不是尋常物,而是一頭能夠悄悄竊食天地靈氣的玉璞境妖物,這頭幾乎無跡可尋的天地蟊賊,曾經差點讓薑尚真焦頭爛額,光是尋覓蹤跡,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當時薑尚真雖說已經躋身玉璞境,卻依舊尚未贏得“一片柳葉、可斬仙人”的美譽,薑尚真兩次都未能斬殺那隻“蚊子”,難度之大,就像凡夫俗子站在岸上,以手中石子去砸溪澗之中的一隻蚊蠅。

    而這個老舟子,當時也不是境界、劍術就比薑尚真更高,隻不過一道與劍術配合的獨門神通,剛好克製那頭來無影去無蹤的玉璞境妖物。

    但是最終能夠一劍江上斬蚊,依舊不是尋常玉璞境劍仙能夠做成的壯舉。

    如果不是此人出自藕花福地觀道觀,又是隋右邊念念不忘的那位夫子先生,崔東山才懶得理會,在此隱姓埋名,籍籍無名撐船萬年都隨他去。再加上方才此人又故意拿言語試探自家先生,崔東山更忍不了。什麽辭官歸鄉,什麽刺客列傳,事實上,全是暗藏玄機的打機鋒。先生豁達,可以全然不在意,相逢是緣,好聚好散,可是當學生的,怎麽能夠容忍一個老蒿師在那邊胡說八道。

    關鍵是那位老觀主,留下此人“守金丹”之金丹,可不是尋常之物,正藏在黃鶴磯崖壁間,是一隻遠古仙鶴老祖宗的遺留金丹。

    崔東山嗤笑道:“北鬥七星高,我家先生夜帶刀,小心砍死你半死。”

    化名倪元簪的老舟子笑道:“無冤無仇的,那位夫子又不是你,不會無緣無故出手傷人。”

    崔東山伸出一隻手,說道:“咱倆也別扯東扯西了,金丹拿來,我幫忙轉贈你那位尚未躋身元嬰的金丹客弟子。”

    老舟子笑著搖頭,“老觀主發話了,讓我在此靜待有緣人。若是隋右邊能夠與我見麵,我自然順水推舟,送出金丹。可既然近在咫尺,都未能重逢,那就算不得什麽有緣人,至多有緣也無分,既然有緣無分,更不好強求什麽。你就別為難我了。真要打一架,你贏了又能如何,我不給金丹,你當真就能拿得走?一位仙人而已,何時如此手段通天如飛升了?殺得我又如何?”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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