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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雨中的墓園》故事梗概(2/5)

作者:墨白字數:39784更新時間:2023-10-23 10:09:58

    扳網  一個神秘的黑衣老者對我講述

    的第一種死亡方式

    說句實話,在這之前我沒有見過這種扳網,這種捕魚的工具和我在故鄉的河道裏所見到的捕魚工具有著很大的差別。在我童年的鄉村經驗裏,在我們河道裏勞作的漁夫都是赤臂坦胸,哪怕在已經接近寒冷的初冬,那些漁夫也是赤著雙腳,一手提著漁網在河道裏行走,每走一小段距離他就會停下來抖著手中的網,而後拉開架式把網扇麵一樣掄到河麵上,一陣網墜擊打水麵的聲響過後那網就消失在水裏,漁夫頓一頓係在手腕上的網繩,就開始拉網了,那副被他撒出去的網又慢慢地被他收回來,就有白色的鰱魚在網裏跳動,我們一群小孩子顯得很興奮,而漁夫卻無動於衷,他隻是把網裏的魚用他粗糙的手捏起來丟到掛在他屁股上的魚簍裏,而後又往前走,把一些幼小的魚和蝦都遺棄在河岸上。而扳網這種捕魚的方法是固定不動的。扳網的網麵呈六角形,這裏的網角不是我們通常見到過的五角星六角星或者在數學課上見到的那種很分明的角,而是用三根寬厚的竹板固定而成的。那三根竹板很長,成弧形,它們在中間交織在一起,形成很均勻的六根翅,網麵的六個角就牢係在那六根翅上,這樣網麵就形成了。扳網和網麵被一根木桅子吊起來,木桅子的中間是一個用三根棍子架起來的支點,木桅子的另一端上綁著一塊暗紅色的石頭。現在你們該明白那扳網是個什麽樣子了吧?

    聽你這樣說,丁南插話說,扳網很像一架盤子秤。

    是的,像一架盤子秤。當扳網落進水裏去的時候那塊石頭就會隨著桅杆升到空中去,當起網的時候你就得用力拉動桅杆後麵的繩子。但那個初秋的細雨的天氣裏,我立在河岸上還不知道那是扳魚用的網,那個時候我隻看到一個架子立在河水裏,顯得很孤獨。之後我在岸邊看到了一座用白色的塑料布搭成的棚子。這個時候我看到一個身穿雨衣的人走出棚子,沿著用磚鋪成的小路朝河邊去。我立在雨水裏望著那個人拉動桅杆後端的繩子,之後我就看到有一架網慢慢地露出水麵,當網完全出現在水麵上的時候,我看到有幾條半尺長的魚在拚命地跳躍,這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暫時忘記了煩惱,沿著小路朝河道裏走去。

    由於長年的踐踏,被雨水滲透的路麵上仿佛塗了一層潤滑油,我隻有小心翼翼地沿著小路邊上發黃的草地走。由於河岸的坡度很陡,我的身子幾乎彎成一個幾字,我抓著坡麵上一些較大的野生植物的枝條,用來分散我身體的重量,盡管這樣,在我快下到坡底的時候還是滑倒了,我的身子在我的驚叫聲中一直滾到河底,在一片紛亂的泥濘裏停住了。

    當時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我一身泥水地坐在泥濘裏,我抬起頭看到那個身穿雨衣的人立在我的身旁,使我吃驚的是從那件雨衣裏露出來的卻是一張女人的臉,由於雨水的緣故,我分不清她是個姑娘還是個少婦,但她當時也一定被我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她手裏拿著一個長把魚舀立在那裏愣愣地望著我。我對她苦笑了一下,掙紮著想站起來,但是我站了兩次都沒能達到目的。

    起初她好像有些猶豫不決,但她看到我的樣子還是丟掉手中的魚舀走過來,她說,摔著了吧?

    我說沒有。但我怎麽也站不起來,我感到我的膝異常地疼痛。她走過來拉住我的胳膊說,來,我幫你一把。女人的臉離我很近,我從她那裏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腥氣,這給了我很深的印象,現在我就能感覺到那腥氣從車窗外的雨水裏飄過來,這使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可能是由於風吹日曬的原因,那個女人的皮膚非常粗糙,但她的手非常有力量,我在她的幫助下來到了塑料棚裏,棚子裏有一架兜床,此外還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那個女人掃我一眼說,衣服濕了,脫下來吧,不然會凍著的。

    說完她走出棚子,一直走到河邊,她麵河而立,一動不動,河風掀動著她的雨衣的衣角,發出濕漉漉的聲響。她說,躺到被子裏去。她說話的時候沒有轉身,她走到扳網前,用力拉起扳網。我脫掉外邊被雨水淋濕的衣服躺到潮濕的被子裏去,目光穿過在空中滑落的雨水看著她把漁網扳出水麵,這次我隻看到有一條小魚在網裏跳,但這次卻有十多隻螞蝦。女人把魚和螞蝦都舀進一個紅色的塑料桶裏,然後提著水桶回到棚子裏,這次她脫去了雨衣,她把我的濕衣服拿到河邊洗去泥巴,又拎起來擰淨水搭到棚子中間的繩子上,衣服從空中垂下來幾乎碰到了我的臉。那女人看我一眼說,隻有這樣了。說完她就在我的身邊坐下來,她身下的竹凳被壓得吱吱地響。她伸手抓過那隻紅色的塑料桶,把魚扔進床下竹籃裏,而後抓起一隻螞蝦,她用手指掐去螞蝦的頭和尾巴,那隻被掐去頭和尾巴的螞蝦在掙紮之中被她送進嘴裏,而後她又拿起第二隻。這個時候她仿佛突然想起了我,她看我一眼說,你吃嗎?

    這樣的場景和她異常的動作使我如同走進一個夢境,我癡呆地看著她。那個時候我凍得發抖的身子剛剛得到了一些溫暖,我就那樣雙手緊緊地抓著被子望著那個女人吃螞蝦,她很誇張的咀嚼聲如風一樣在我的耳邊響起,那股腥潮的風已經徹底地貫徹了我的肺腑,使我再也感覺不到那濃重的腥氣了。但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沒有,一點也沒有,我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個女人吃螞蝦,她吃完之後看我一眼說,你是來青台燒紙的?

    燒紙?

    是的。你一定是來燒紙的。去年的這個時候你就來了,我見過你,你忘了?我對你說,你忘了我可沒忘。那一天也是這樣,下著雨,你打著一把黑色的雨傘,蹲在我的背後望著我扳魚,一直望著,卻不肯和我說一句話,天黑的時候你買了我幾條魚,給了我十塊錢,可我沒有零錢給你,你說算了。這是你那天說的唯一的一句話,之後你就爬上河堤走了。一晃就是一年,我知道你今年還會來,你果然來了,我知道你是來燒紙的,青台這個地方你不能不來。

    她說話的速度很快,她好像不加思索地說出這些話,或許是她每天都思索這些問題,這些話語才這樣自然地流出來。最後她說,你的腿是不是崴著了,伸出來讓我看看。

    我把腿從被子裏伸出來,她用手撫摸了一下說,是崴著了,膝蓋已經腫了,看來你今天是走不成了。說完她站起來,走到棚子外麵,我看到雨水已經停止了飄落,那女人在棚子外邊遲疑了一下,還是沿著河道往前走去,她的腳步撞擊泥濘的聲音逐漸地輕淡下來。我吃力地抬起頭來透過塑料布望著她逐漸變小的身子,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白色的,她白色的衣服在那個灰淡的天氣裏顯得非常的突出,如同一身雪白的喪服。

    這使我突然想起了那群前來青台燒紙的同路人,我不知道他們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他們是不是已經走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這使我很擔心。我坐起來,試著下到地上,但不行,那隻崴著的腳痛得厲害。慢慢大起來的河風吹著棚子的一角,發出呼呼噠噠的聲響,這使我感到寒冷,我不得不重新回到潮濕的被子裏去。這個時候整個空曠的河道裏沒有一個人,隻有我孤零零地躺在那個棚子裏,我望著那個用褐色的三角架支起的扳網,扳網的桅杆被流水衝得來回擺動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那種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走得很累,可它又沒有一點停歇的意思。那塊暗紅色的石頭被綁在空中,仿佛一隻被撥光了羽毛的鳥,現在我想那支架的咯吱聲或許就是它痛苦的呻吟了。那或許就是我。我不由得暗自淒傷起來,我又一次想起那群前來青台上墳的同路人。他們為什麽會在這個陰雨的天氣裏一同來到青台?那些埋在墳裏的人和他們都是一些什麽樣的關係?他們怎麽會在同一天死在這個地方?他們會不會把我丟在這裏?我不認識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他們或許已經把我給忘了,他們都把我當成了一個乘車到青台的人,我不能這樣待下去,我要到他們中間去。我忍著強烈的疼痛下到地上,河道裏的風又一次使我感到寒冷。我伸手摸了摸搭在繩子上的衣服,衣服還濕漉漉的,顯然是不能穿的。我環視四周,我看到了那件雨衣,那件女人脫下來的放在竹凳上的雨衣。我把雨衣拎起來,披在身上。

    我穿著雨衣試著走出棚子,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一個穿黑衣服的老者從那個女人走失的方向走過來。那個黑衣老者戴著一頂鬥笠,一種在南方才有的那種鬥笠。可我們知道,這裏離南方非常遙遠,在我們居住過的鄉村和城市裏很少有人戴這種鬥笠。我立在秋日潮濕的空氣裏,一直望著那位頭戴鬥笠的老者接近我。在看到我之前,那個老者的目光一直注意著他腳下的泥濘小路,他偶爾也停下來朝前方看一下,但他那目光非常短暫,最後他在我的麵前停住了。當時我注意到那頂鬥笠非常焦脆,仿佛一用力就能在它身上搗出一個洞似的。那個老人在風中取下他頭上的鬥笠,於是我看到了一個麵紅耳赤身體非常健康的老人,老人灰白的頭發如同道士一樣盤結在頭上,他的雙目炯炯有神,他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說,你出汗了。

    經他的提醒我才感覺到我的額頭上浸滿了汗珠,你們知道那是由於疼痛而產生出來的。

    你的腿傷了。老人肯定地說,你回到棚子裏去。

    我真地感覺到了腿的疼痛,我希望老人過來幫我一把。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他說,你自己走回去,你自己走。

    在我艱難地走回棚子的過程中,那位老者一直站在風中看我行走的姿式,當我在棚子裏的小兜床上坐下來的時候,他走過來對我說,你的腿脫臼了。

    脫臼了?

    是的。他走過來在我身邊的竹凳上坐下來,隨手把鬥笠放在身後。把腿伸出來。他對我這樣說著,卻不看我一眼,那雙有神的眼睛隻注視著我的那隻伸到他膝蓋上的腿。他用他那雙如同樹皮一樣的老手慢慢地滑過我的腿,我感覺到了一種徹骨的涼意。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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