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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2/5)

作者:周梅森字數:192494更新時間:2023-10-26 08:18:38

    鄭劉氏唯唯喏喏去了,無了先前的威風。

    劉小風鬧過這一出以後,玉釧的日子才好過了些,和劉小鳳的關係自然也就更深了一層。

    劉小風背地裏又教玉釧,要玉鑰於要緊的當兒學會裝瘋賣呆,乃至尋死覓活。且向玉釧透露、蛻,其實誰也不想死,自己上吊那日。是謀劃好了的,她去上吊,卻專讓那相好客來發現,隻為嚇唬鄭劉氏。鄭劉氏可不願能賺錢的搖錢樹倒下來哩。

    劉小風最後歸結到一點,就是要會由著性子鬧。

    玉鉚輕聲問:\"姐姐,剛進這觀春樓時,不是......不是你叫我收斂些心性的麽?\"

    劉小鳳苦苦一笑道:\"我的好妹妹喲,你真是傻!你還沒悟出麽?如今不是往日,此一時彼一時了,往日你尚未破身,後來又有周團副護著。鄭劉氏自然讓你三分。現在你既已破身,便再無那往日的身價,周團副的安國保民軍又不可能馬上打回來,你就得換一種活法了。走時有走時的活法,背時自有背時的活法嘛!\"

    玉釧這才多少明白了點......

    就是在那背時的日子,白少爺走進了觀春樓。也是巧,白少爺恰是玉翱帶傷接的第一個客。

    白少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多多少少有些靦腆。頭一回見麵,白少爺紅著臉,挺不好意思的,一進了玉釧的房,先把門反手關上了。才坐到床頭,訥訥著對玉釧說:\"我......我原沒想來一-真沒想來。可......可、可在樓下廳堂裏一看到你的相片,不......不知咋的就點了你。真......真像做夢,我......找都不知道我幹了什麽哩......\"

    玉釧見白少爺生得細皮嫩肉,英俊儡儻,便把白少爺當作了城裏初涉花叢的風流紈挎。並無幾多看重的意思,更沒想到過日後要和這個少爺私奔。經了這麽多事後,玉釧的心早就涼了,連周團副也不敢再多想。

    白少爺仍在說,臉紅得更狠:\"我......我原是昕說過你的,都說你是觀春樓的花魁。就......就想來看看你一一真的。就是想看看......\"

    玉釧不冷不熱地瞅了白少爺一跟說:\"現在看到我了,你該稱心了吧?\"

    白少爺連連點頭:\"鄙是!那是!\"

    玉釧脫口道:\"相片也看完了,人也見著了,還不該走麽?\"白少爺老老實實起了身,戀戀不舍地回頭看著玉釧,慢慢地向門口走。邊走邊說:\"玉釧,你......體真是美麗,真是美麗哩......\"

    這當兒,玉釧卻醒過夢來。突然想到,這老實巴交的白少爺今晚真若走了。隻怕自己還要被別的客點七的一一若是個不老實的客,她又要遭殃了,被人折磨不說,一身的傷痕讓人家看了也丟臉呢。玉釧忙換上一副笑臉。把白少爺喊住:\"哎。你......你咋真走了?我......我是逗你呢!

    白少爺大喜過望:\"你......你不趕我了?\"

    玉釧上前拉住白少爺的手。嬌聲說:\"不趕你。一一你是客,哪能趕呀?\"

    自少爺很是感激地看著玉釧,連連道:\"那好,那好,那,今晚我......我就好好和你說說話......\"

    真就是說話。

    白少爺既不要玉釧彈琴,也不要玉釧唱歌,更沒去摟玉釧,隻規規矩矩地坐在玉釧身邊,守著一杯清茶和玉釧聊天。

    後來,玉釧才知道,這白少爺並不是城裏的紈挎子弟,卻是個多情多義的男人呢,又進過洋學堂,其學問身份據說是和先前的秀才等齊的。白少爺的父親玉釧也熟,就在觀春樓對麵的街上開店。字號喚作\"老盛昌\",專賣些錦緞絲綢什麽的,玉鑰和觀春樓的姐妹們常去光顧,隻是過去從沒聽說過老掌櫃有這麽個長臉的兒子。

    那晚聽白少爺自己一說才知道,這白少爺原是在省上用功,專學時辨的國語、洋文,現時因為省城打仗。洋學堂放了長假,才回了家,又瞞著自家老子,偷偷摸摸進了觀春樓。

    說完自己的事情。白少爺就和玉釧大講省上的情況,北京的政局。講著,講著,白少爺臉上的靦腆便不見了,膽子也大了,徑自慷慨激昂起來。儼然了不起的一個大人物,手背在身後,在玉釧麵前走來走去,讓玉釧直想笑。少爺說,如今天下大亂。軍閥紛起,那皖係,奉係、直係,你殺過來我殺過去,硬把一個好端端的民國殺得渾身是傷,隻有廣東的南軍要算好的--南軍裏有個孫中山孫大炮,是了不得的大元帥,孫大元帥立誌掃蕩軍閥。再造民國哩。

    玉釧實是忍不住了,掩嘴笑道:\"白少爺,你莫不是南軍派來的探子吧?\"

    剛才還神氣十足的白少。爺,一聽這話怕了,竟緊張地跑到門口聽了聽,才蒼白著臉對玉釧說:\"你......你莫亂說一探、探子......探子這種事能亂說麽?若被孫旅長手下的人聽到了,可......可不是好玩的!\"

    玉釧身子一扭,嘴一噘:\"我偏要說,你怕孫旅長,我們姐妹們偏就不怕,我們隻管孫旅長和他的兵叫匪。\"

    白少爺附和說:\"對,對,是匪,是匪。\"

    玉釧道:\"隻有早先錢團長的隊伍是好的,錢團長的隊伍不是匪。\"

    白少爺反對說:\"隻怕也是匪哩。\"

    玉釧不高興了,氣道:\"是又怎樣,難不成你也要投那南軍把他們都剿了?\"

    自少爺頭一昂:\"玉釧,我告訴你:我不去剿,有人去剿-一孫大元帥要去剿的。孫大元帥說了,軍閥不除,國無寧日。\"玉釧臉一板:\"你盡和我說這些做什麽?是不是要我也和孫大元帥一道,去鏟除軍閥,再造共和?\"

    白少爺見玉釧真生了氣,不敢再說了。

    玉釧這才緩下臉色道:\"白少爺,休......你不想想,我......我算啥?我隻是個苦命的青樓姑娘,哪有你那份閑心思去胡思亂想?\"

    這話又挑起了新的爭論。

    白少爺正經說:\"玉釧,你說得又不對了。--怎麽能說是閑心思昵?中華民國。是民眾之國,所有國事,均係民眾之事,你不想。我不想;你不管,我也不管,那竊國大盜就出來了。第一個竊國大盜就是袁項城--知道袁項城麽?袁項城就是袁世凱,咱用的光洋上就有他的像......\"

    玉釧故意氣白少爺道:\"袁大頭我認識,那可是好東西。\"白少爺益發痛心疾首:\"看看,看看,中國人的可悲,正在這裏。國人都隻認識錢,不認識天下大勢,不知克己複禮,中華民國還有個好麽?\"

    玉釧為了讓白少爺記起她的身份,有意將裙擺一撩,讓一條雪白的大腿和下身穿著的小小緊緊的花褲衩閃了一下,說:\"真好笑,我也算正經國民幺?\"

    白少爺真是個瘋子,競沒向她下身看,仍誇誇其談:\"你咋不算正經國民呢?要算的。你我所思所想。就是國民所思所想。須知。國民不僅僅是一個空泛的名詞,而更是一個很大的生命的政治的整體,內涵極是廣博。國民一詞,概而言之,就是在中華民國國境內擁有公權、私權之男女......\"

    後來想想,實在是有趣,和白少爺頭回謀麵沒談別的,竟為這些沒滋沒味的話題爭個不休,還惹出了讓人哭笑不得的閑氣。

    爭到後來,兩個人都膩了,就靜靜地坐在那裏,你瞅著我,我瞅著你。直到夜深人靜,月光爬過窗台瀉滿臥房......

    從此,白少爺成了觀春樓的常客,幾乎天天來,來了哪兒也不去,隻摘了玉釧的花牌到玉釧房裏坐,且又從不在玉釧房裏過夜,往往呆到一定的時候就走。玉釧一身的傷,竟是在白少爺的這般無意庇護下,一天天好徹底了。脖子上的青痕消去了,身上的鞭痕也不太顯了。

    玉釧又成了一個水靈靈的玉人兒。

    直到這時,玉釧才覺得自己是對不起白少爺的。因著怕被自少爺看到身上的傷,從沒在白少爺麵前脫過衣服,連奶子都沒讓白少爺碰過。白少爺也呆,隻親過她的嘴,再不對她動手動腳。一來到她房裏,白少爺仍隻是談,話題頗多變化,從軍閥、共和,到洋學堂裏的生活、還有省上風情、家長裏短無所不包。知道玉釧識字不多,自少爺又興衝衝地拿來《三字經》、《百家姓》和國語課本,教玉釧識字學習。

    玉釧心裏有愧,總想報答白少爺,卻又不好和白少爺直說。有一次白少爺又來,又談到半夜。玉釧說是要小解,偏又故意借口害怕,不願出門。白少爺窘迫了一下,拿出一個洗腳盆,讓玉釧往盆裏尿。玉釧便當著白少爺的麵。把裙子撩起,脫了褲衩,以為會引得白少爺撲上來,把她抱住。沒想到,白少爺偏轉過了身子......

    玉釧大惑不解弄不懂白少爺要做什麽。玉釧把這事和劉小風說了。

    劉小鳳拱手向她道喜。

    玉釧問劉小鳳:\"這喜在哪裏?\"

    劉小鳳笑道:\"喜你造化好,終是有了可心疼你的人。\"玉釧疑疑惑惑說:\"可......可白少爺從沒說過贖我出去。\"劉小鳳正經道:\"說嘴的男人最是不足信的。倒是這不說嘴的白少爺才是你可以長久相依的人--周團副不走隻怕也靠不住,白少爺倒是靠得住的,我看得出。\"

    玉釧這才收起了自身的輕薄,把當初對周團副的一片癡心全挪到了白少爺身上......

    又過了十餘日的樣子,省城的仗不打了。白少爺要去省上續學,攝後來了一次,玉釧真心實意投到白少爺懷裏哭了,把自己的身世遭遇全說給白少爺聽了。且頭一次不顧羞怯。主動解了衣裙。把白少爺拉到了自己懷裏。

    白少爺大為動容,抖顫著手撫著她曾被打傷的背和臀,她乳下被剪刀戳出的傷口,她曾像狗一樣被套上了項圈的脖子,默默地流淚,傷心不已,嘴上還喃喃著:\"殘忍,殘忍。太......太殘忍了。他們......他們怎麽就忍心這麽作踐一個花兒似的姑娘哩......\"

    玉釧也哭了,吊著白少爺的脖子說:\"白少爺。你......你是我今生見到的唯一的好人......\"

    白少爺緊緊摟著玉釧,淚水和著口水,親玉釧的臉,玉釧的脖子,玉鑰的乳房,親著,親著,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然而,白少爺最終仍沒和玉鑰做那事。

    玉釧依在白少爺懷裏,懸著心問白少爺:\"你......你莫不是嫌我吧?\"

    自少爺滿麵淚水道:\"不......不是,不是......\"玉釧又問:\"那......那你為啥不......不要我?\"白少爺一把推開玉釧,甩著臉上的淚,瘋叫道:\"為......為我從省上回來娶你光明正大的用轎子把你抬走!\"

    玉釧顫聲道:\"白少爺,你......你莫騙我。我......我知道我的身份,我再不是沒破身的時候了。人......人家都罵我是小婊子哩......\"

    白少爺\"撲通\"一聲跪到玉釧麵前,雙手抱住玉釧的腿,淚臉緊貼在腿上親吻著,摩蹭著,哽咽說:\"玉釧,在......在我眼裏,你......你永遠......永遠都是當年的那個沒破過身的小姑娘,美姑娘......\"

    玉釧再也支持不住自己柔弱的身子和柔弱的心了,驟然間淚如雨下,軟軟地倒在了白少爺的懷裏......

    那夜,玉釧偎依在白少爺懷裏,輕撫著絲弦古琴,給白少爺彈《高山》《流水》,彈得絲絲人扣,如醉如癡,宛若人夢。白少爺也輕撫著玉釧的秀發,給玉釧講伯牙摔琴謝知音的故事,又說得玉釧淚水漣漣。

    不知不覺已是拂曉,天光大亮,白少爺依依不舍地去了,臨別時再三和玉釧說,要玉釧多自珍重,把學過的新字好好溫習。玉釧一一應了,要白少爺放心,也要白少爺保重。

    白少爺一走就是半年,再回來時已是瑞雪飄飛的舊曆除夕。這半年裏,白少爺在省城根本無心讀書,隻把大好光陰和學問精力用來傾訴兒女情長,每月總有五六封快郵信函寄到鳳

    鳴城來,常攪得玉釧心神不定。玉釧開初並不能把白少爺情意綿綿的信函都看下來,隻好央求劉小風讀給她聽。劉小風給她讀信,便也讀了白少爺的心,把她和自少爺的秘密全知曉了,且老拿白少爺信中的話和她開玩笑。玉釧漸感不安,遂把《三字經》、《百家姓》和國語課本都好好學了一遭,才漸漸把劉小風這拐杖甩了。其後競也能給白少爺回複些短信,述道些關切思念的話語。

    為將來計,玉釧也多出了一份心眼,開始積攢錢財。但凡接客總要使出各樣手段討些私房,光從商會趙會長手裏就弄了不下五百塊。

    趙會長是當年最早看上玉釧的老客之一,本是想為玉釧破身的。隻因為當時周團副的霸道,才退讓了。周團副的隊伍敗走以後,趙會長便時不時地到玉釧這來,聽玉釧彈琴唱歌,精神頭好時,也在玉釧房裏過夜。

    玉釧認為,趙會長這小老頭倒不壞,說話和和氣氣。一天到晚笑眯眯的,最要緊的是:小老頭很是有錢,獨自開著兩家貨棧,外帶一個通達三省的榮記票號,很多生意也在觀春樓裏談。

    趙會長對玉釧算是不錯,每回點了玉釧的牌,對玉釧總是很依從的。玉釧說要啥。老頭兒總是連連答應,雖不一定全都兌現,大部分還是兌了現的。老頭兒老了,便沒了年輕後生的急躁心性。有時玉釧簡慢一些,也並不怎麽計較。若見到玉釧臉色不好。更是賠著小心。

    後來處得久了,玉釧才知道,這老頭兒實則是挺怪的,喜歡女人罵他,打他,捉弄他,不把他當人待。頭一次露出這怪癖,是在白少爺走後沒多久。這怪癖兒真讓玉釧嚇了一跳。那夜。老頭兒脫了她的衣服。卻一反常態,不往她身上撲,反央

    求著要她往自己身上騎。過後,老頭兒又拿出一條拴狗的繩,讓她把自己的脖子拴住,牽著在房裏溜,還給了她一根藤條,讓她在自己屁股上狠狠抽。

    玉鑰哪下得了手?

    老頭兒便說:\"你狠狠抽我一下。我給一塊錢哩。\"

    玉釧對老頭兒並不恨。真不想抽,可一聽說老頭兒願意為挨抽付錢,這才看在太洋的份上下手抽了,輕輕的,做戲一般。老頭兒卻叫:\"不算,不算,要下力!\"

    玉釧隻得下力抽,隻把趙會長當作鄭劉氏和多哥。趙會長被抽得像狗一樣在房裏亂爬,最後竟是心滿意足。捂著被抽傷的屁股回去了......

    後來就習慣了,拿住會長老頭兒這賤癖,一點點從老頭兒口袋裏掏錢。把老頭兒當狗溜,收溜狗的錢,打老頭兒一個耳光,收一個耳光的力氣錢。還和老頭兒言明了:若是萬一閃了腰,還得要老頭兒出慰勞費的。門一關,玉釧再不把老頭當人待,讓老頭兒叫她姑奶奶,拽著老頭兒的小辮,把老頭兒往自己腿襠按......

    有時受了。鄭劉氏和別的嫖客的欺辱,玉釧真還希望老頭兒能來一回,讓她一邊賺著老頭兒的錢,一邊再把肚裏的怨恨都發泄出來......

    然而,不知咋的。玉釧那時就覺著自己以後勢必要和這花錢買罪受的老頭兒生出點什麽事,是什麽事她不知道,反正覺著有事。那夜,玉釧就做了個怪夢。夢見老頭兒的大耳朵被割了,血淋淋地在地上跳,老頭兒哭喊著捉尋自己的耳朵。

    醒來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看看身邊老頭兒的耳朵還在,方翻轉身重又睡了過去......

    那陣子,山裏的匪患已鬧得蠻凶了,原來盤踞黑龍溝的巨

    匪徐福海,把老營移到了拒馬峽,被孫旅長打跑的李司令的兵馬,也有不少投了徐福海。除夕前後,風鳴城四處傳講著徐福海。都說那徐福海的杆子弟兄要到鳳鳴城裏過大年。孫旅長緊張了,城頭支起大炮。重兵屯於南郊山口。還派了人馬上街巡夜。徐福海卻沒到鳳鳴城裏過大年,隻把城外的張營鎮搶了一通,便沒了動靜。這年過得還算祥和......

    太年前後。白少爺從省城回來了,一回來就跑到觀春樓找玉釧。摟著玉釧說,真是想死人了,白日黑裏眼一閉就能見著玉釧,因此,省上的學就不想再上下去了,隻盼著能和玉鑰終日廝守。

    玉釧勸道:\"省上的學還是得上,一輩子早著呢,總得有點本事。\"

    白少爺說:\"要上就一同去上,在省上租間房,一邊上學一邊廝守著過日子。\"

    玉釧笑道:\"這麽上學隻怕學不好哩。\"

    白少爺卻不管,指天發誓要先給玉釧贖身,而後同去省城。劉小鳳看得真不錯,這白少爺和當年的周團副就是不一樣,說了就做,真就和鄭劉氏說了,要為玉釧贖身,問鄭劉氏要多少錢?

    鄭劉氏頗感突然,愣了好半天方才應付說:\"這......這賬得好好算一下哩!\"

    又過了幾天,白少爺把玉釧扯著,三照麵對鄭劉氏說:\"鄭媽媽,有啥賬,咱這會兒就當麵算清爽吧反正我自某是想定了要玉釧做我的太太。玉鑰早晚都得從觀春樓走出去的,與其晚走,鬧出怨恨走。倒不如現在走才好。鄭媽媽,你說是不是?\"鄭劉氏不回答,反問道:\"少東家,你......你真想好了?\"自少爺點點頭:\"我想好了,打從一見玉釧的麵就想好

    了。我......我再不能讓玉釧在觀春樓受折磨了......\"

    鄭劉氏見白少爺下了這麽大的決心,不得不認真了,便做出大度的樣子,撫著玉釧的肩頭道:\"喲,瞧你少東家說的,倒好像媽媽我往日虧了玉釧似的,你讓玉釧說,我鄭劉氏對她怎樣?你少東家盼著玉鑰好,我不也是盼著玉釧好麽。隻要你們日後能好生過日子,白頭偕老,比孝敬我個萬兒八千的還強呢。我怕隻怕你少東家今日圖個新鮮,把俺玉釧贖出去,日後呀,哼!\"

    玉釧冷冷看了鄭劉氏一眼道:\"日後就是白少爺把我吃了,也與你無關。\"

    鄭劉氏怔了一下,轉而笑道:\"那好,那好一那咱算賬就是!\"

    當下,鄭劉氏把賬算了,說是當初買來花了三百三,算上幾年的利便是八百二。飯錢、房錢不多算,也打個八百二,就是一千六百外四十。教習琴棋書畫,如聘琴師畫師,每年必得千兒八百,一千不算,就算八百,三年也得兩千四。女兒般疼她一場,孝敬的心意總得有,不多要,千兒八百得給吧?這一齊頭也就是五千外四十了。四十再不算,共計五千整。

    這賬把白少爺和玉鑰都算得目瞪口呆。

    白少爺自從存了為玉釧贖身的心,在省上省吃儉用,加上替老爹在省城收賬私下裏貪匿一些,總共也就積了一千多塊,加上玉釧的私房,總計不到麗千,連半個人也贖不下。

    白少爺這就急了眼,對鄭劉氏道:\"你那賬算的不對。你......你投把玉釧賣身的血淚錢算進去呢!\"

    鄭劉氏臉皮一拉多長:\"你要贖人,這賬自然得由我來算。倘或是我想賣人,這賬才能由得你來算呢!你嫌錢多,不贖就是,和我急個啥\"

    白少爺氣短半截,看著玉釧,不知如何是好。

    鄭劉氏卻又笑了,拍著白少爺的肩頭說:\"其實,曲曲五千塊你白少爺也不是拿不出來嘛,你家那老盛昌不也值個萬兒八幹麽?這就要看你對玉釧有沒有一份真心了。你要真沒這份真心,早做退步也罷......\"

    白少爺抹著一頭冷汗,呐呐道:\"為......為玉釧贖身的事,我......我爹不......不知道。\"

    鄭劉氏手一揚,極是輕鬆地說:\"那就和你爹說去唄,一這又不是啥見不得人的事\"

    白少爺頭直搖:\"這......這事不能和我爹說,我......我爹也不......不會答應的。\"

    鄭劉氏笑了笑,拖著長腔道:\"那,咱們隻好從長計議了。反正你放心,啥時把五千塊送來,我啥時讓玉釧跟你走,我不會把說出的話再吞回的。\"

    雖說贖身未成,也還算有了希望。

    玉釧在對鄭劉氏惱恨之餘,竟一天天活得充實了,總覺著自己走出觀春樓隻是個時日問題。她和白少爺合計過了,兩邊都省著點。再設法從白少爺家的老盛昌扒摟點,有個年把光景。也許便能圓就好夢了。

    沒料到,這夢不幾日就被鄭劉氏和白少爺的爹合夥給破了。鄭劉氏占著玉釧這棵搖錢樹豈肯輕易撒手?莫說五千,就算再加個五千她也不願賣的。於是,鄭劉氏便去了老盛昌,裝作無意的樣子向白掌櫃道喜。鄭劉氏先誇白少爺是難得的多情男人,知道憐香惜玉。又說玉釧也值得白少爺疼惜,雖說淪入風塵,卻是少有的美人,日後從良進_他們自家,老掌櫃可是有福好享了。

    白掌櫃很吃驚,當晚就把白少爺叫來問。

    這一問便問出了事端。白少爺坦承不諱,一口咬定玉釧不同於一般風塵女子,不光是美麗,人也好,心性不俗,為她花上五千是值得的。

    自掌櫃大怒。拍著桌子罵道:\"你這逆子。竟有幾個五千,敢放這輕巧屁!\"

    自少爺爭辯說:\"我如今自然是一個五千也沒有的--若要有,早已把玉釧贖回來了。日後卻說不定,沒準我就能賺上十萬、二十萬呢!\"

    自掌櫃\"哼\"了一聲:\"謝天謝地,你要真有個十萬、二十萬,老子也就懶得管你了。你就是娶個皇上的金枝玉葉也由你。可你現在並沒有錢......\"

    自少爺馬上接過父親的話頭道:\"正因為現在我還沒有錢,所以,才得和您老商量,一就算我這做兒的先借你五千,日後加倍還你......\"

    自掌櫃吼道:\"故夢!老子供你上學,供你吃喝,還要供你養婊子?想得美!我今日把話說在這裏。聽也在你。不聽也在你:從今以後你若是再往觀春樓跑,我就算沒你這個兒子!\"自少爺也火了:\"那叉怎麽樣?離了你,我也能活下去的!\"自掌櫃氣瘋了,哆嗦著手,打了白少爺一個耳光:\"混賬,你......你這是忤逆不孝!老子要到官府告你!忤逆不孝乃不赦之罪!\"

    自少爺挨了耳光自感受了人格的汙辱,直起脖子叫:\"你當如今還是封建時代,皇上老兒還坐著龍庭嗎?早不是了_!今日是中華民國,五族共和,自由平等,戀愛也是自由的!你認我這個兒子也好,不認我這個兒子也好,我都要娶那玉釧為妻的。你不給我錢,我就自己慢慢攢,攢夠了就給玉釧贖身,哪怕等白了頭也情願。\"

    白掌櫃呆了,再不知道該咋樣對付麵前這個拉不回頭的兒子......

    硬的不行,隻好來軟的,白掌櫃以為兒子大了,該成家了,便托人作媒。為兒子說了一門親。姑娘是本城張老秀才的獨女。模樣倒也生得不錯,隻可惜裹了雙小腳,眼下不時興了。白少爺不要。白掌櫃又尋了茶樓劉掌櫃的二、了頭,是天足。白少爺依舊不要。白掌櫃還要盡心盡意尋下去,白少爺硬把老爺子攔住了,明確說,縱然給個天仙也不要,隻要觀春樓裏的玉釧......這便難了,老掌櫃一日多喝了兩盅,借著酒興和自少爺說:\"兒呀。我不是看重那五千塊錢,我就你這麽個獨生兒子,奠說五二了,真幹正事,五萬也舍得給你。隻是娶妻不同於風月場中的玩耍。不能光看臉兒漂亮,更不能由著一時的興趣......\"白少爺道:\"我不是一時的興趣,確是和玉釧產生了愛情,難舍難分。\"

    老掌櫃搖了搖頭:\"莫把話說得那麽死,你老子也是從年輕那會兒過來的,也被不少壞女人迷過心。\"

    白少爺認真道:\"玉釧可不是壞女人哩。\"白掌櫃問:\"好女人能進觀春樓?\"

    白少爺傷心地道:\"正......正因為觀春樓不好,我......我才得贖她出來。\"

    白掌櫃又說:\"就算有五千塊,人家鄭劉氏就願把玉釧放了?怕也沒這麽容易吧\"

    白少爺很有信心地道:\"鄭劉氏答應的,自然不會賴賬。\"白掌櫃苦苦一笑:\"也好,你且再去談談,人家真就同意,我......我便給你五千,遂了你這心願。\"

    白少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真?\"

    白掌櫃點點頭:\"自然當真--隻是,我也得把話說在前頭:如若鄭劉氏不同意,你須立馬回省上續學,而且,日後再不得和玉釧來往!\"

    白少爺應了,真以為自己拗過了老爹,興衝衝地連夜闖進觀春樓,給玉釧報喜。

    玉釧沒聽完,就撲到白少爺懷裏哭了。一邊哭,玉釧一邊兌:\"你......你別果了,你爹早到觀春樓來過了,白......白送了鄭劉氏五百塊錢,要她回絕你,讓你從此死了這份心,再......再不到我這裏來......\"

    白少爺不信:\"你......你聽誰說的?\"

    玉釧撫弄著白少爺的肩頭道:\"聽劉小風說的。\"白少爺又氣又惱,差點兒昏過去。

    玉釧抹著淚又說:\"這......這一手咱早就該料到的,--鄭劉氏和你爹哪會依著咱?他們必得使壞。我想過了。事到如今,咱......咱隻有一個法子了......\"

    白少爺問:\"啥法子?\"玉釧說:\"私奔。\"

    白少爺眼睛一亮:\"奔哪?\"

    玉鑰胸有成竹說:\"自然是奔省上了。\"

    自少爺轉憂為喜:\"好,好,玉釧,你......你說哪日走。咱們便哪日走\"

    玉釧想了想:\"卻也不能急的,為保萬全,咱得有個具體的籌劃。\"

    自少爺點點頭:\"對的,是得有個具休籌劃--咋個籌劃,你也說說。\"

    玉鑰說:\"體先去省上,謀個官差,找下住處,然後再來帶我。我呢。這段日子就做出一副安分的樣子,哄著鄭劉氏和你爹,一邊也作些準備。\"

    白少爺認可了:\"行,也隻能這樣了。\"

    玉釧又囑咐說:\"你不必去和鄭劉氏談了,隻對你爹說思謀開了。要去省上就是。\"

    白少爺連連點頭道:\"我聽你的,都聽你的。明日就回省上。學是不上了,單去求職--我有一個好友在省上國小做教員,讓他引薦一下,或許也能去國小教書的......\"

    二人謀劃完畢,依依惜別,免不了又一場和淚相囑。

    分手時。玉釧把手中的現洋首飾,包括縫在腰帶中周團副當年送的一副金耳墜,全給了白少爺,要白少爺用它買房謀職。白少爺堅持不要。

    玉釧生了氣,說:\"你原本不胖,就甭愣充胖了,這現洋首飾你帶上,我隻盼你早一天來接我,比啥都強!\"

    白少爺這才哆嗦著手接了,接後再不忍多看玉釧一眼,轉身就走。

    白少爺一走就是三個月,再無一封快郵信函寄來。玉釧等得真焦心。

    到得五月頭上,終於有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來了,帶來了白少爺的一封信。說是白先生囑托的,讓他把信親手交給她。信上說,房已買了,是兩間東屋,家具也辦了些,大都是二手貨,新的買不起。求職更是不易。費了不少精力,花了不少時間,還請了三次酒席,才得以在第三國小教修身。因剛謀上職。不便告假,隻得再請玉釗等些時日。信的末尾,白少爺又說,買房謀職花費頗巨,以致囊中羞澀,連酒都不再喝了......

    玉釧不知囊中羞澀是啥意思。學生便道:\"是沒錢的意思。\"玉釧點點頭,二話沒說就到劉小鳳屋裏借錢。

    劉小鳳往日替玉鋤讀過不少白少爺的信,知道玉釧遲早要隨白少爺飛走,也真心盼著玉釧能和白少爺一起飛走,心照不宣把錢給了玉釧,還給了玉釧一隻約有半兩重的金鎦子。玉釧過意不去,再三對劉小風說,日後定當加三分利把錢還來。劉小風笑著擺手道:\"還啥呀,就算我這姐姐送你和自少爺的喜錢吧!\"

    玉鍘跪下要給劉小風磕頭。

    劉小風把玉釧硬拉了起來,隻說日後過上了好日子,別忘了觀春樓還有這麽個苦命的姐姐就行。

    玉釧真誠道:\"這是再也忘不了的......\"

    回到自己房裏,玉釧把錢和金鎦子全給了那個學生,又哆嗦著心問:\"你......你]白先生可......可還捎了啥話沒有?\"學生這才俯在玉釧耳旁低聲道:\"白先生說,兩個月後的暑假就來接你。\"

    玉釧欣然笑著,點了點頭:\"這一這就對了......\"

    過了五月端陽節,天漸漸熱了起來,情勢也緊了起來。城裏四處風傳,道是當年錢團長的隊伍開過來了,隻怕鳳鳴城又要開戰。果不其然。六月頭上錢團長的隊伍真就打著保民軍的旗號攻了城。槍炮聲響了一日兩夜,孫旅長的兵光著脊背在街上亂竄。城裏的百姓都說孫旅長要完,算定錢團長要重占風鳴。

    錢團長那當兒已升了旅長,安國保民軍獨立第一旅旅長,周團副也做了副旅長。姐妹們都在背後議論,說周團副派了探子進城,給玉釧捎了話,要玉釧再等個三五日,待隊伍破城之後便接玉鑰走。

    劉小鳳問玉釧:\"有沒有這事?\"

    玉釧道:\"純是胡說八道-一即便周團副真帶信來。我也不會跟他走的我再不是當年那個傻丫頭了。\"

    劉小鳳舒了口氣:\"這就對了,周圃副那是假意,白少爺才是真心。人生在世權勢錢財倒在其次,隻一顆心最是要緊。\"玉釧道:\"姐姐,這道理我懂。\"

    然而,話雖這麽說,玉釧的心也還是動搖過的--半夜裏昕著保民軍攻城的槍聲,還為周團副流了不少淚。周團副畢竟是為她破身的第一個男人,如今又升了副旅長,真去跟他做個官太太也是福分。怕隻怕周團副隻2逢場作戲,一別兩年多。早把她忘到腦後去了。因此,玉釧盼著錢團長、周團副的隊伍打進來,能再見見周團副;又怕錢團長、周團副的隊伍打進來,落一場失望或是落得個左右為難。

    槍炮爆響的那一日兩夜,玉釧像沒了魂似的。

    那兩天,鄭劉氏也像換了個人,揣摸著錢團長的保民軍要迸城,周團尉要到觀春樓來,不讓玉釧接客了。還兌,待周團副來了以後,得給周團副擺上祝捷酒,全樓姐妹們一起熱鬧、熱鬧。

    鄭劉氏再也沒想到,玉釧已謀劃好要和白少爺私奔,而且把私奔的好日子定下了......

    錢團長的人馬最終還是沒打進城一孫旅長增援的隊伍一到,安國保民軍徑自撤了,據說是向北撤了八百裏,到省城附近的一個什麽地方安國保民去了。鄭劉氏的臉這才重又拉了下來。玉釧的心神這也才又定下了。

    因為鳳鳴城這邊打仗,省上的白少爺便沒及時過來。又讓

    那個學生帶了話,講定陰曆七月十八來,要玉釧做好準備,備身男裝、再備點煙酒,好扮個男兒模樣遮人耳目。

    陰曆七月十五要祭老郎菩薩,觀春樓自是一番熱鬧。姐妹們這天都照例不接客,沫浴熏香拜佛許願。玉釧偏就不願拜這風塵菩薩,心想,自己三日之後便是幹淨人了,老郎與她斷無關係。

    劉小鳳勸道:\"妹妹,還是去拜拜吧!那老郎和咱這風塵青樓原是沒啥瓜葛的,本是梨園的菩薩,拜一拜圖個吉利,再者,正因為要走,更要顯得自然。\"

    玉釧這才應允了。

    十五這日無事,姐妹們拜了菩薩後,便相聚飲酒,氣氛還好。

    十六一日也是無事的,孫旅長手下的一個副官點了玉釧的牌,耍鬧一陣,沒在房中過夜,便去了,玉釧一直睡到天大亮。到得十七出了事。

    那日不是別人,偏是商會趙會長點了玉釧。結果就生出了一場災難。拒馬峽的土匪徐福海趁著孫旅長被錢團長的隊伍打得元氣大傷之際,親自帶了幾十名悍匪下山,夜闖觀春樓,綁了趙會長,也一並把玉釧綁了去......

    那夜,玉釧並不知道大難就在眼前,還美滋滋的做著和白少爺私奔的好夢。對會長老頭兒也冷淡得很,連把老頭兒當狗溜的心情都沒有,還頭一次正經勸了老頭兒,要老頭兒少到這裏丟臉。

    玉釧對老頭兒說:\"趙會長,你這一大把年紀了,何苦到這裏花錢找罪受?真想討打,在家裏讓自己的三個太太輪著打不就完了麽?\"

    趙會長卻可憐巴巴地看著玉釧。拉著玉釧的手直叫姑奶奶:\"姑奶奶,我的好姑奶奶。親姑奶奶,我那三個太太打得都不如姑奶奶打得舒服哩!我這輩子隻怕也離不開姑奶奶你了。\"趙會長那日勁偏又大,說著,說著,就往地下趴,像條順從的狗縮在玉釧腳下,抱著玉釧的腿討打。玉釧一心隻想著次日的私奔,哪有和趙會長胡鬧的情緒?推開老頭子就上了床。趙會長不依不饒,爬到床前舔玉翱的腳。

    玉釧真不高興了,一腳將老頭兒踹了個仰麵朝天,氣道:\"你這老東西,真是個十足的賤貨\"

    趙會長挨了一腳,又被罵成賤貨,有了點小小的滿足。翻身爬起來。又往玉釧腿下鑽。

    玉釧隻得像往日那樣,揪著老頭兒的大耳朵,左右開弓打老頭兒的耳光。打完,把白日換下的髒褲衩往老頭兒頭上一套,又把老頭兒踹到一旁,氣喘喘地說:\"這下舒服了吧?\"

    趙會長自然是舒服了,腦袋在髒褲權裏亂鑽亂動了一陣子,躺在地上就完了事,腿襠濕了,一片......

    完事之後。趙會長照例羞愧著對玉釧交待:\"好閨女,這事可不能和外人去說呀!\"

    玉釧手指往趙會長鼻上一按,也照例笑道:\"那就快給姑奶奶掏錢消災!\"

    趙會長也是奇怪,那夜出奇的大方,競給了玉釧五張十塊的大票子。

    接下錢,玉釧就趕老頭兒走。想趁著夜裏沒人注意,把備好的男裝、煙酒再察看一下,待得天一亮,白少爺從省上趕來。就隨白少爺化妝去省上。

    趙會長舒服過了,也就答應走,還說明日上午要為孫旅長打垮錢團長的勝利祝捷,事情是很多的......

    不曾想。偏在趙會長穿好衣服,要走未走時,遮著布簾的

    窗子突然開了,也不知是咋開的。一個黑臉漢子。雙手撐著窗台。跳進房裏。把手上半尺多長的盒子槍瞄向了趙會長。

    趙會長呆了,玉釧也呆了。

    趙會長本能地想喊救命,可隻張了張嘴,黑臉漢子手上的盒子槍就頂到了老頭兒的腦門上:\"別吭氣,吭氣。老子崩了你!\"趙會長老老實實不吭氣了,瘦小的身子直往地下癱。

    這當兒,又有兩個匪順著繩子爬了上來,接連跳進房裏。後進來的兩個匪手裏也有槍,腰間還別了條大麻袋。兩個匪進來後,二話不說,先順手抓過玉釧的髒褲衩,堵了趙會長的嘴,繼而,玩兒似的。把可憐的趙會長擰翻在地,按倒就捆。不一會兒,趙會長被捆得粽子一般,讓壓們裝進了大麻袋。

    玉釧嚇得要死,卻也不敢叫喚,隻縮在床邊抖個不止。除了這夜趙會長給的五十塊錢,屋裏沒有現洋首飾,玉釧自然不怕破財,怕隻怕三個匪殺人成性,把她害了。玉釧兩眼便亂轉,目光一直警惕地盯著黑臉漢子和另外兩個匪手中的槍,預備著槍口瞄向她時閃身去躲。

    黑臉漢子倒好像投有殺她的意思,開初甚或沒想綁她。見玉釧渾身直抖,黑臉漢子和和氣氣地笑道:\"姑娘,你甭怕一一你怕啥呀?我們弟兄今日是衝著趙會長來的,與你無關的。趙會長賺了那麽多昧心錢,花不完,我們弟兄想借點花花哩!\"玉釧強作笑臉,結結巴巴說:\"大......大哥,我......我可真是沒有錢的。若是有錢。你......你大哥全拿走都......都行。\"黑臉漢子揮揮手道:\"這我知道。你若有錢也落不到這賣身的地步。不要問我也清楚,你這命也比我們弟兄好不到哪去呢!\"玉釧這才多少有了點放心,歎口氣說:\"是哩,我......我就是被賣進來的,也是苦命哩......\"

    黑臉漢子先是挺同情地點點頭。後來,眼睛驟然一亮。把

    槍往懷裏一掖,拉住了玉釧的手:\"在這也是受苦,姑娘何不跟我們弟兄上山過一下自由自在的日子?\"

    玉釧心裏一驚,身子向後縮了縮,馬上搖起了頭:\"不,不,不麻煩大......大哥了,我......我在這已經苦......苦慣了。\"

    黑臉漢子笑道:\"別這麽客氣嘛你就隨我上山住一陣,要是真住不來下山便是嘛!\"

    玉釧料定事情不妙,脫口叫道:\"大......大哥饒我......\"大哥卻不依不饒,理都不理玉釧,手一招,讓那兩個剛擺布完趙會長的小匪過來了,指著玉釧說,這姑娘怪可憐人的,也一並帶走吧,帶到拒馬峽玩兩天,看看風景。

    兩小匪過來了,一人掐著玉釧的脖子,給玉釧嘴裏塞上扯碎的布單;一人撲到身後,反剪玉釧的雙手,往手上拴繩子。玉釧想著和白少爺私奔的事要泡湯,又急又怕,兩腿亂蹬,拚力掙紮。小匪低聲吼著:\"臭婊子,別不識抬舉,我家大哥這是看得起你。要不才不費這神呢!你以為拒馬峽是誰都能去耍的地方麽?\"

    聽小匪罵玉釧是臭婊子,黑臉漢子不高興了,上去給了小匪一個耳光,斥道:\"這姑娘是被賣進觀春樓的,和我們弟兄一樣,都是苦命人,你再胡說,當心老子扒你的皮!\"

    這當兒,房問的門也開了,門外又公然湧進了三五個匪。為首的一個大個子匪對黑臉漢子道:\"大哥,都齊了,馬就在街口,快走吧!\"

    黑臉漢子問:\"給趙會長的帖子可曾送到趙家府上?\"

    大個子匪道:\"這事我留人辦了,待咱一出城,帖子必在趙府門上插著,你賭好了!\"

    黑臉漢子說:\"我喝杯茶,歇一歇,你現在就給我去辦。\"

    大個子匪勸道:\"隻怕不妥吧?為防萬一,大哥還是先走的好。若是驚動了孫旅長,就走不脫了。\"

    黑臉漢子\"哼\"了聲:\"屁話!真驚動了姓孫的,老子就和他喝壺酒!\"

    大個子匪見黑臉漢子執意不走,沒再多說什麽,自己轉身走了,帶著兩個小匪去趙會長家送勒贖的帖子。

    黑臉漢子真的坐在房裏喝上酒了--用一個小葫蘆對嘴喝,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喝到後來,黑臉漢子倒背著手在玉釧麵前走來走去,還把房裏掛著的一幀楷書詩文條幅,翻過來倒過去地看,看著看著,便念出了聲:千金難買此良宵,萬般柔情一夢遙。不記生前生後事,要歡要樂在今朝。久曠枯木逢甘露,留得花香蜂蝶繞。於無情處說有情,此耳聽入彼耳拋。

    黑臉漢子念罷,打了幹脆亮的響指道:\"好一首風流的詩文\"

    走到玉釧麵前,黑臉漢子把玉鑰嘴裏堵著的碎布單取了,兩眼盯著玉釧,看了足有一兩分鍾。

    玉釧不知黑臉漢子要幹什麽,心慌得很,身子直往床下縮。黑臉漢子卻把玉釧從床下拽了出來,指著條幅問:\"這風流詩是誰寫的?\"

    玉釧應付道:\"是......是一個熟客。\"

    黑臉漢子又問:\"知道是什麽意思麽?\"玉釧搖了搖頭:\"不知道。\"

    黑臉漢子緊追不舍:\"真不知道?\"玉釧再次搖頭:\"真不知道。\"

    黑臉漢子相信了,看著玉釧笑道:\"你若真是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這是一首嵌字詩,把詩中每句的頭一個字連在一起讀,就是這麽八個字:千萬不要久留於此一一不信,你自己看吧!\"

    玉釧大為吃驚,再也想不到,白少爺送她的這幅嵌字詩,沒被任何人識破,連劉小鳳都沒識破,竟被為匪的黑臉漢子一眼解了。

    黑臉漢子道:\"我不問這詩是誰送你的,隻想對你說,送你這詩的算得一個有良心的好人,他寫下這話,隻怕正是為了今日一今日,我們這些殺富濟貧的弟兄便要你永遠離開這不能久留之地......\"

    玉釧這才哭了:\"大......大哥,我......我不瞞你了,正是這好人要......要給我贖身哩!\"

    黑臉漢子搖頭道:\"姑娘,他贖不下的,你正當花兒一般年紀,又這麽漂亮標致,豔麗動人,誰做鴇母都不會讓你輕易去從良的。能救你的,隻有我們蓮些不懼官府官軍的弟兄。\"

    玉釧聽黑臉漢子說的真誠,就幻想黑臉漢子能發發善心,便掏心說了:\"我們知道,所以,我們要......要逃......\"

    黑臉漢子仍是搖頭,根本沒有發善心的意思:\"逃?你們往哪裏逃?天下烏鴉一般黑,不說逃不出去。就算逃出去了,日子也不是好過的。今日你且聽我的,跟我到拒馬峽走一趟,覺著好就在那兒住下來,覺著不好,你便走,我決不攔你\"

    玉釧這時已明白,拒馬峽是非去不行了。事情明擺著,趙會長能被綁走,她願意不願意也都同樣會被綁走,與其那樣,倒不如順從些好。

    也不知黑臉漢子那夜帶了多少人馬來,在整個綁票過程中,觀春樓靜若墳墓,一點響動聽不到。黑臉漢子安然自在地喝了半壺酒。才在大個子匪再次到來之後。叫眾小匪把玉釧和裝在麻袋裏的趙會長一並用馬馱走了。

    這夜並不太黑,月兒是滾圓的,月下有輕飄的浮雲。玉釧被一個叫劉三生的小匪摟著,輕蹄出了鳳鳴城。是摟的腰,劉三生摟著玉鑰在馬上走了半夜,一隻汗津津的手競沒挪窩。玉釧依在劉三生懷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待得醒來,天已朦朧發亮,放眼望去風鳴城早已蹤影全無,但見得滿目青山了......

    拒馬峽在群山環抱之中。因地勢險要而得名。峽南是虎踞關,峽北為一線天,東西皆是懸崖絕壁。峽中有個五百來戶人家的村落,叫作點金地。據當地老人說,點金地這村名係乾隆爺欽定。乾隆爺南下巡幸,駕臨鳳鳴,趕巧峽中出了個新科舉子,奉昭迎駕。乾隆爺問起峽中情形,舉於便道,峽中有良田坡地三千畝。五穀豐登。乾隆順口說,\"實乃點金之地也。\"皇上金口玉言,這村落自此便叫點金地了。

    光緒年後,世道日衰,點金地成了曆年巨匪的巢穴,先後出過欽匪金菩薩,滾地龍萬大發子,如今又出了個大名鼎鼎的徐福海。

    徐福海原是山外人,隻困吃了官府的冤枉,率著幾十個族

    職弟兄進了山。那時。占著點金地的是萬大發子。萬大發子和徐福海不和,終致翻臉。徐福海一怒之下,帶著旗裏弟兄遠走高飛,去了河口的黑龍溝。去年春天,萬大發子吃參吃死了,手下弟兄互不服氣,才又把徐福海請了回來。徐福海這次回來已非當日可比,嘯聚身邊的人馬不下三百之眾,毛瑟快槍也有了幾十杆,任誰也難以撼動了。

    細說起來,拒馬峽實有三派。

    一派以徐福海為首,勢力最大;一派以點金地老人為主,首領人稱二先生,也有幾十杆槍,百十口人;還有一派,人馬原是民團李司令的部下,當家的名號\"快槍王三\",大家隻叫他三閻王。人手不多,卻最是凶悍。三閻王天不怕,地不怕,任誰不服,隻服徐福海。逸倒不是因為徐福海如何了得,而是因為徐福海救過他的命。

    幾年前三閻王酒後滋事,殺人被拘,官府將他懸於站籠中示眾三日。且定好三日後槍斃。偏巧,徐福海帶著一幹弟兄進城去耍,殺了官兵十二口,救下了等著挨槍的三閻王。三閻王當下便想隨徐福海去闖世界,隻因家中尚有八十老母,未得走成。待老母亡故,再去找徐福海,已不知徐福海潛臥何方了。於是。三閻王便和起辦刀會的李司令攪到了一塊。

    李司令開初不是司令,自稱刀會點傳師,後來刀會變做民團,做了民團團總;民團勢力麗大。才自封了個司令。三閻王雙手能使快槍,李司令十分看重。便先叫他做團副,待自個兒封了司令,叉把三閻王栽培為副司令。前年冬天,孫旅長要打風鳴。三閻王和李司令也把人馬拉上去了。一打就打成了,三閻王甚是得意,已想著要請人去尋徐福海來城中坐坐,一來謝恩,二來敘舊。不料,孫旅長不是東西,竟要繳民團的械。李司令大怒,讓弟兄們備家夥開打。這一打打慘了,李司令挨了炮彈,幾日後送了性命,手下的弟兄也作鳥獸散。

    三閻王無路可走,這才碾轉進山奔了徐福海。徐福海收下了三閻王,也一並收下了三閻王帶來的弟兄,當日拉著點金地的二先生,設案熏香,結為盟兄弟。徐福海居長。做了大哥;二先生小徐福海三歲,做了二哥;月份比二先生小的三閻王便是小弟。

    三閻王進山最晚。又欠著徐福海一命之恩,自然對搶掠之事最為賣力。但凡有出山的活計,總是當仁不讓。就連原本瞧不起三閻王的二先生都說。三老弟是條好漢,生就個殺富濟貧的料。

    綁玉釧和趙會長那日,三閻王也去了,按他的心意,不但綁人,再把鳳鳴城鬧個人仰馬翻才好--打從被孫旅長逼著逃出城,三閻王便恨個賊死,不但恨孫旅長,也恨風鳴城。徐福海也許知道他的壞心,沒讓他進城,隻讓他在城南門接應。待到徐福海一行人馬出得城來,三閻王才看到馬上的麻袋,

    和小匪劉三生摟著的俏姑娘玉釧。麻袋裏裝的啥,三閻王不問也知道一綁趙會長的票已謀劃多時,又是福海大哥親自進城辦的,必是成了。隻是玉釧也在馬上,令他不解。徐福海替天行道本有三戒,一戒搶掠民女;二戒殺人耕牛;三戒滋擾寺廟。大哥怎會搶女人呢?

    走在路上。三閻王便問徐福海:\"大哥,搶這女人幹嗎?\"徐福海臉一繃道:\"誰說是搶?我隻是請她到點金地玩玩。\"三閻王益發不解:\"點金地有啥好玩的地方?\"

    徐福海正經道:\"咋沒有好玩的地方?咱那裏有和尚有廟,還有大肚子菩薩哩。\"

    三閻王笑了:?你說的菩薩,我咋沒見過?\"

    徐福海也笑道:\"你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的......\"

    到了點金地老營,二先生見到玉釧也覺驚奇,將三閻王拉到一旁悄聲問:。咱大哥這回是咋了,自己立的規矩自己破了,日後還怎好再訓導下麵的弟兄?\"

    三閻王嘴一咧:\"二哥,你問我,我去問誰?大哥隻說要把她請到這兒來看風景哩。\"

    二先生又問:\"這漂亮妮兒是誰家的千金?\"

    三閻王笑了起來:\"哪來的什麽千金?這妮本是觀春樓窯子中的小婊子。大哥看著順眼,就把她帶進山了。\"

    二先生想了想,點著頭道:\"這就對了。娟婦不是民女,另當別論了--咱大哥終是快四十的人了,也該有個家室了,我們弟兄要促成這事才好。\"

    二先生當下囑咐三閻王,要三閻王不要再把玉釧稱作婊子,時時處處還得循個禮數。

    三閻王卻不以為然:\"二哥這就錯了,我大哥乃拒馬峽總當家,一世英雄,要娶個壓寨夫人,也得尋個良家小姐,哪能要這種風塵女子?\"

    二先生詭笑道:\"這便是你小老弟的無知了,良家小姐如何肯隨咱大哥在槍雨刀尖上過日子?既便硬搶來,也無真心。你老弟別忘了。大哥在咱眼中是了不得的英雄,在那尋常人看來卻是匪哩隻有這種落人絕地的風塵女子,方會真心相伴。我留心看過,那姑娘倒不俗氣,或許正是咱大哥命中注定要娶的太太呢!\"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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