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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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5.12(1/5)

作者:李子謝謝字數:23640更新時間:2023-10-26 09:15:18

    紫不等那女人走近,就站起身,向她走去。“阿姨,您叫我。”

    安紅的母親笑著拉過紫的手,往家裏走,邊走邊說:“快回家吃飯了。”

    紫在心裏冷笑,回家?那是自己的家嗎?自己的家早就叫這女人給破壞了。很快她們繞過東西南北的巷巷,便回到處在支巷裏的高土房。

    父親早就等候在桌旁,桌上依舊是豐盛的羌族特色小吃。望著桌旁父親慈祥的笑容,紫有些恍惚,仿佛時光機穿越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父親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母親紮著兩個麻花辮,將燒好的菜一盤盤端到桌上,而父親就等候在桌旁,他一手摟著雨川,一手摟著紫。多麽溫馨的畫麵哪!像心靈深處的一顆珍珠,隱隱發亮。

    因為少了絮絮叨叨的安紅,飯桌上的氣氛很安靜。吃過晚飯,紫就呆到安紅的房間,看手機上博兒的照片。紫給雨川打電話,博兒在電話裏靜靜地對紫說:“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那麽憂傷的語氣,一下就揪痛了紫的神經。然後雨川說:“姐姐,快點回來吧!如果可以,把他也帶到北京來。”

    雨川依然把父親稱作“他”,紫沒有告訴雨川關於父親的現狀,她還沒有理清楚日後跟父親該用什麽樣的方式相處。

    入夜,父親來敲門,他一手拄著拐杖,一手端著一碗點心,很辛苦地走進紫的房間。紫連忙上前,接過父親手裏的點心,嘴裏略帶責備,又滿含欣喜地說道:“爸爸,你讓阿姨不要這麽麻煩的嘛!”

    “快吃吧,我知道你從小就有吃點心的習慣。”

    一句話就叫紫的喉嚨似乎哽了根魚刺似的,說不出話來。紫感覺眼眶脹得發疼。

    父親的眼眶也紅了。

    紫有些發慌,她趕緊扶父親在床沿坐下,問:“阿姨睡了嗎?”

    “她剛剛回房間,可能還沒睡。你快吃吧!”父親的聲音帶著潮濕的氣息。

    紫覺一股暖流油然而生,多麽濕潤而又溫暖的父愛啊!紫幾乎一氣嗬成地吃完一大碗的麵條,有種很滿足的感覺,除了生理上的,更多來自心底。

    這時,父親看見床頭手機上博兒的照片,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說:“是你的孩子嗎?紫。”

    “是的。”

    “你已經嫁人了,時間過得好快呀!”父親感慨。

    “是的,我都快三十了,我們闊別了將近二十年,爸爸。”紫感覺眼眶裏潮濕的液體似乎越來越多了,她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可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下來。時間如果是一片河床,二十年發生的風風雨雨可以匯流成河,衝毀堤壩。

    “紫,雨川好嗎?”父親問。

    紫點頭,哽咽著說:“我們都很好,我們現在住在北京,生活得很好。”紫說這話不單純是為了報平安,她有種報複的快意,對比兒女如今光鮮的生活,父親是否要為自己當初的行為後悔?也許選擇原來的家庭和兒女,他的晚年可以活得更安逸。

    父親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羨慕的神色,隻是對兩個孩子突然的飛黃騰達有些吃驚,更多的是安慰,他說:“那就好,那就好,爸爸幫不了你們什麽。”

    父親說著起身,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外走。紫看著這個背影,淚如雨下。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背影,毅然決然,年輕而絕情,而今時光流逝,那決絕的背影已變得蹣跚而蒼老,清瘦得像寒冬臘月裏的翠竹,淩寒不再挺立,充滿淒涼和對生活的屈服。

    “爸爸——”紫喃喃低喚,任淚水把父親的背影衝刷得模糊。

    次日,紫起得很晚,因為昨夜失眠,紫到淩晨天光發白的時候才漸漸入睡。所以,一睜開眼,已過了午時。紫感到頭很沉重,因為又有許多莫可名狀的可怕夢境侵擾。她仿佛看見很多人在曠野上奔跑,腳下的土地是搖晃的,那是一種逃命的奔跑,仿佛要擺脫的是身後死神的追逐。

    紫走到窗前,看見父親正坐在後院的牆根下,天空布滿陰霾。籠罩在陰暗天光下的父親愁眉緊鎖,紫突然覺得父親似乎要離她遠去,像二十年前一樣。那是很奇怪的一種感覺,很眩惑,紫卻真真實實地感覺到這種離別即將發生。

    紫走下樓,看見廚房裏已擺好了飯菜和碗筷。紫徑自吃完,便走到院子裏,拿了張椅子,坐到父親身旁。

    “紫,你醒了?看你睡得那麽香,就沒叫你,今天怎麽醒得這麽晚?昨晚沒睡好嗎?”

    紫搖頭,露出一個無聊的笑,“我晚睡晚醒,習慣了。”

    “那你吃過了嗎?我把飯都放在廚房裏。”父親說。

    紫點頭,“我吃好了,今天的菜是你炒的嗎?爸爸,和昨天的口味不一樣。”

    “我怕你吃不慣這兒的口味,所以用肥豬肉炸出油來,炒菜給你吃,很香吧?”

    紫笑:“真的很好吃,我小時候更喜歡你炒的菜,你炒的菜比媽媽炒的好吃。”

    提到母親,紫和父親都尷尬了一下。紫連忙岔開話題:“阿姨呢?”

    “她去田裏幹活了。”

    沉默了一會兒,父親說:“紫,剛才我小睡了一會兒,我夢見你媽媽了。”

    父親的話音剛落,紫就感覺腳下的地搖晃了一下。

    紫立即站起身,驚恐地望著父親。父親也從躺椅上站起,他們都感覺到不對勁了。大地仿佛海浪上遭遇台風襲擊的小船那樣劇烈搖晃起來,紫清晰地看到自己手臂上一個個悚然的毛孔。

    地震!是地震!

    地動山搖,天光黑暗,一片混亂。

    “爸爸,爸爸——”求生的本能讓紫抓住父親邁開逃命的腳步。可是兩腿早就嚇得癱軟,還沒來得及跑動,身旁的房子就在猛烈的搖晃中像分裂的屍體一樣墜落下來。

    “紫,快跑!”

    父親的話很快的就被海拔1970米上的黃泥淹沒了。

    紫仿佛聽見無數鬼怪淒厲歎氣和哭泣的叫聲,然後喪失一切知覺,猝然昏厥。紫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胸口沉悶得喘不過氣,她想翻動身體,卻發現自己趴著,背上壓著無數的土塊,頭勉強可以轉動。疼痛和無邊的驚恐吞噬了紫,紫覺得自己的身上冒出許多冷汗。我這是在哪兒?紫不停地問著自己。難道我到了地獄?周圍烏漆抹黑,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黃泥發黴幹枯的氣味,紫聞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紫想起依稀仿佛地動山搖,天一下子黑暗下來,荒郊刮起猛烈的狂風,靈魂似乎一瞬間就從身體裏抽離開去,然後身體被猝然倒塌的高土房壓在了下麵。地震!紫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一場空前的大地震,在這個黑暗的地下,她不知道地震有幾級,影響了多大麵積的地區,她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然被埋在了廢墟下,但是還沒有死。極度的絕望和驚恐,紫似乎聽見自己心弦斷裂的聲音。紫驀地想起了父親。紫記得當時父親是和她在一起的,那麽一定也和她埋在一處。紫努力將雙手從泥土中抽出來,在前後左右能接觸到的空間裏摸尋著。紫在前方摸到了一個瘦長的頭顱和一隻枯瘦的手臂。紫一陣狂喜,是父親。“爸爸!”紫剛一轉動身體,頭就碰在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上,紫往身旁摸了一下,是父親的躺椅,原來父親的躺椅擋住了一部分倒塌的土塊,為她和父親支撐起一小塊活命的空間。“爸爸——”紫使勁呼喚父親,父親沒有聲響。紫的心猛地一沉,她連忙用手指探了探父親的鼻子,還有鼻息。紫舒了一口氣,然後感覺背部以下的肢體疼得不行,因為無法動彈,紫感到格外疲乏,眼皮越來越重,便耷下腦袋,沉沉睡去。紫是被父親的呼喚聲叫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有幾絲微弱的光線從土塊的縫裏投射進來。借著光線,紫看見父親滿是灰塵的頭臉,眼睛微微睜著,呼吸很微弱。“爸爸——”紫抓住父親的手,悲傷和絕望的淚水溢了出來,“你還好嗎?爸爸。”父親的手指在紫的手掌中虛弱地動彈了幾下,他用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紫,你還好嗎?”紫不停地哭泣:“爸爸,發生地震了,我們被埋在倒塌的房子下麵了,對嗎?”“應該是吧!”父親的聲音很頹唐,很無力。“爸爸,那我們會死嗎?”紫發現自己從沒有如此害怕和絕望過。父親沒有回答紫的問話,他許是太累了,又困頓地睡過去。“爸爸——”紫呼喚了幾聲,父親沒有答應,無邊的寒冷和驚悸從紫的心中湧起,彌漫向四肢百骸。身體被沉重的土塊壓得幾乎失去知覺,間歇會疼痛幾下。“有人嗎?救命啊!”紫努力喊了幾聲,便感到疲乏,她不知道廢墟以外的地麵是個什麽情景,此刻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我不想死,我想念博兒,想念雨川,甚至想念小寒和京生。現在不管他們中的哪一個出現在我身旁,我都會高興得死掉。紫眼前恍惚出現了一些幻覺。她似乎看見了曾經在她生命裏出現過的人們,現在他們全都披頭散發,麵無表情,用鬼魂特有的眼神看著她。紫一一辨認出了他們,先是媽媽,然後是小福,魏茗珊,林瓏,婆婆,還有僑生。僑生用仇恨的目光看著她,惡狠狠地對她說:“紫,我愛你,我幫你,我對你那麽好,可是你卻毀了我女兒茜茜的幸福,所以現在你在接受懲罰。你會死去,這是你的報應。”紫激靈靈一凜,眼前的幻覺消失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饑餓和口渴的感覺像兩個可惡的魔鬼在她身體裏作祟。紫開始想念王府井裏的小吃,想念藍韻裏的西餐,想念挪威森林的咖啡,想念安紅母親做的羌族小吃。甚至她的身體開始發抖,冰冷的土塊很快分解了她身體的熱度,她感到無比寒冷,她昏昏欲睡,她告誡自己她不能睡,睡去有可能就醒不過來,有可能就這樣永遠地睡過去,就這樣死去。她不能死!她想再看一眼博兒。她的寶貝!她的親親!她的小心肝!紫咬下嘴唇,讓疼痛驅趕自己身體裏**和昏睡的魔鬼,她回憶自己從出身開始所有的記憶。依稀仿佛她還是個小小的孩童,坐在父親拉著走的板車上,母親紮著兩個麻花辮推著板車走,她的臉上洋溢著安紅一樣單純任性的笑。依稀仿佛,她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女,帶著優等生特有的自信微笑,站在各種各樣的領獎台上,台下的人們給她送來豔羨的目光和掌聲。依稀仿佛,她是個深受學生喜歡的老師,站在三尺講台上,用手中的粉筆和教鞭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講台下是一張張向日葵一樣蓬勃的笑臉。依稀仿佛,她和魏茗珊手牽手奔跑在富春溪畔,光著腳丫拾撿溪畔的鵝卵石,頭頂的風箏因為掙脫絲線越飛越高,消失在天際。依稀仿佛,她和小寒站在高高的圍牆上,迎著月光,做出飛翔的動作。依稀仿佛,她站在午夜的車站出口處,京生騎著摩托車從遠處飛馳而來,然後停在她身旁,說:“紫,我來接你回家。”紫不停地回憶,不停地哭泣,她告誡自己,不能再流淚了,必須為自己挽留住一些生命之水,可是死亡的恐懼駐足在她心頭,隻有淚水能讓她勇敢和溫暖,能讓她找到知覺。她握住父親的手,緊緊握住,她渴求父親和她一起活下去,隻有站在死亡的邊緣,才發現生命的珍貴,活著,那該多麽美好啊!“正如低垂、閉攏的小花,在陽光照耀下,擺脫了夜間的寒霜,挺直了莖杆,竟相怒放,我也就是這樣重新振作精神,鼓起我胸中的堅強勇氣,開始成為一個心胸坦蕩的人。”紫不知覺地背誦但丁的《神曲》,希望自己可以捱過這難捱的等待死神審判結果的時間。死,抑或生,都是等待的結果。在等待中她發現自己正一秒秒地絕望著。她覺得自己仿佛已經置身地獄的鬼門關,廢墟裏的光線晦暗得好像父親氣若遊絲的鼻息。“這裏到處都是歎息、哭泣和淒厲的叫苦聲,這些聲音響徹那無星的夜空,因此我乍聞此聲,不由得滿麵淚痕。不同的語言,可怕的呼嚎,慘痛的叫喊,憤怒的咆哮,有的聲高,有的聲低,還有手掌拍打聲與叫聲混在一起,一直回蕩在這晝夜不分的昏天黑地,猶如旋風卷起黃沙,把太陽遮蔽。”《神曲》的《地獄篇》不停地在腦海裏出現,仿佛牧師在給死人做著布道。“紫。”父親突然發出微弱的聲音。“爸爸,我在這兒,爸爸——”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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