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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3/5)

作者:牙齒字數:72584更新時間:2023-10-25 19:10:39

    還珠樓主寫癸水雷珠出現的威力如下:

    這時,那滿空木泡形的雷珠,已排山倒海一般,挾著雷

    霆萬鈞之勢,齊從四麵壓到,霹靂之聲,成了一片極強烈的

    繁音巨哄,海嘯山崩,無此猛烈,正分不出是風是雷。……

    經此一來,直似把千尋大海所蘊藏的無量真力,朝著五人夾

    攻。水雷越來越密,密到一絲縫隙皆無,千百萬丈一片灰白

    色的光霧,中雜轟轟怒嘯。……內中翻動起千萬層的星花,狂

    潮一般,朝前湧來,壓力震力之大,簡直無可比擬。

    癸水雷珠的威力既有這麽大,將何以對敵呢、書中寫道:

    狄鳴歧忽然想起:身邊還有一件法寶,乃恩師新傳,名

    為青陽輪……此是乾天真火所煉之寶,專能煮海燒山。對方

    都是水中精怪修成,如將海水燒成沸湯,決禁不住。……還

    有虞道友三枝射陽神彎,乃前古至寶,也頗有用。

    關於雙方法寶鬥爭情形如下:

    上天下地,方圓千裏之內,均被癸水元精之氣布滿,……

    那金輪到了外麵,已長成畝許大小六根芒角,齊射銀芒,遠

    達丈許,比電還亮,一齊轉動,楓輪飛馭,直衝光海之中。五

    行各有克製,水本克火,無如青陽金輪所發三陽神火,自身

    具有坎離妙用,與尋常真火不同,……到了光海之中,所有

    雷珠隻一撞上,立即消散。所到之處,所有雷珠水泡齊化熱

    煙,轉眼之間,變成一條其長無比的白虹,隨同金輪飛舞,隻

    顧往前,伸長出去。始而白氣兩旁的雷珠不等爆炸,是挨近

    一點的,全都自行消散,隻遠處還在爆炸不已。

    鬥爭到了這個時候,勝敗之機已見,可是水火互相克製之理,決不如此簡單,接下去戰局又變了。書中寫道:

    大量雷珠紛化熱霧消散,照理當前一片癸水雷珠已破,底

    下應更容易;誰知熱霧中忽生出一種極強大的粘滯之力,神

    彎飛行霧海之中,比前要慢得多,到了後來,直似進退兩難。

    ……後來霧層一密,沸水之聲忽然由大轉小,晃眼停止。……

    眾人定睛一看,上下四外已全凍化堅冰,無論哪一麵,都是

    一片晶瑩,仿佛埋藏在萬丈冰山之內。……眾人已被癸水雷

    珠所化玄冰包圍在內。……此本昔年水母獨有的無上仙法,不

    須法寶,全由陰陽二氣與癸水精英凝煉而成,最是厲害。

    原書中鬥爭經過,當然不像前麵所引幾段一般簡單,這裏隻求表明水火在物理上的作用而止,不多說了。如今摘錄幾段完全屬於玄理者以示一斑。

    《蜀山劍俠傳》十五集第三回大破紫雲宮神砂甬道的一段說:

    正當中放著一個寶座,寶座前有一個大圓圈,圈中有許

    多尺許來長的大小玉柱。走近前去一看,那一圈玉柱,高矮

    粗細俱不一般,合陰陽兩儀五行八卦九宮之象。除當中有一

    小圓圈是個虛柱外,一數恰是四十九根。……甬道中陣圖共

    分四十九層,這圈中大小玉柱也是四十九個,加上當中虛柱,

    分明大衍之數。……不由恍然大悟,這圈果是全陣鎖鑰。每

    根玉柱應著一個陣圖,如能將他毀去,說不定全角道許多陣

    法,不攻自破。

    又,《蜀山劍俠傳》十六集第八回易靜初探幻波他,有一段說道:

    易靜躬身答道:“……所經之路,所見之景,此洞外分五

    行,暗藏五相,通體脈絡相通,分明是一人體。此地西洞屬

    金,金為肺部。此門頗似左葉六塞之脈,出路必在右側,旁

    通肺管之處,尋得此道,繞向南洞心部,循脈道以行,便達

    東洞,不知是否?”李寧讚道:“賢侄女來此不久,經閱無多,

    居然領會到此,異日成就,實未可量。”

    又,三十三集第二回寫幻波池中妖屍和侵入的敵人相爭,有一段說道:

    這次妖屍一麵與沙紅燕相持,一麵行法運用,日注總圖,

    準備快意。看得逼真,方斷定敵人必定遭殃,猛見法屏總圖

    之上,乙木神雷青色煙光環擁正急之際,忽由當前光柱中冒

    起一片青霞,自己將自己往外逼開,直是從來未有現象。反

    五行逆用,非同小可,金、火、水。土四宮本身反製雖然通

    曉,獨於木宮是個缺點。情知對方來了行家,這以木製木,神

    妙無方,急切間不但不能再施前法困敵,並還須防他反擊,毀

    損總圖。這一驚,囪是非同小可,當然是顧總圖要緊,不暇

    再顧追敵之事。

    上麵所引各段,都是以“兩儀”、“五行”、“五相”。“八卦”、“九宮”、“大衍”等等為據,完全是抽象的“空話”,在我們實際生活上並無經驗,不像“癸水雷珠”、“青陽金輪”、“天一玄冰”(書中稱水母法術所化的冰,名曰天一玄冰)那般威力的有物理根據了。

    一二句法與篇法

    還珠樓主的小說,不論在文筆上,在結構上,在思想上,都是具有強烈的中國風味。他雖然援用了聲、光、電、磁等等原理,仍是極其淺近,是把科學硬拉到玄學之內,不是正麵的接受科學,不能算是受到了歐西學說的多大影響,無損乎外形內質之同為“中國式”。

    尤其是在文筆方麵,像他這麽富於保守性,在今日各位寫小說的先生群中,已不多了。歐化的句法,他那裏決不會發現半句,就是新的名詞,也少得幾乎沒有。不是純粹的文言,也不是純粹的白話,文言白話,常是互相夾雜著,字句很短練,修辭很簡單。《長眉真人專集》(三十七年九月初版,可以代表其最近的作風)第一集第三回中寫道:

    細一查看,當地原是後山高處,潭在一座峰崖之下。峰

    形甚奇,形如一鳥張翼。潭水清深,可以鑒底,大僅兩丈方

    圓。靠峰一麵,黑黝黝的,似朝峰腳凹進,別無異處。四顧

    無人,野草甚深。

    這一段字句淺近,可算是白話,但已相當地“文言化”了。

    就在這第一集第三回的開始寫道:

    時已半夜,月明星稀,碧空澄霧,銀河渺渺,玉字無聲。

    雖然天際高寒,因值夏秋之交,船中諸人多係道術之士,均

    不覺冷。船迎天風疾馳,時見朵雲片片,掠舟而過,其去如

    飛。俯視大地山河,城郭田野,均在足下,培縷蟻坯,仿佛

    相同,但都披上一層銀霜。憑臨下界,極目蒼穹,四外茫茫,

    無邊無際,均覺夜景空明,氣勢壯闊。賓主六人身在舟中,臨

    風對飲,望月談心,俱都拍掌稱快。(按:書中此舟,已受法

    術飛升,在天空作行迸。)

    這差不多十分之八九都是文言了,可是寫來十分平易,如水一般自然淌下,沒有做作之痕,文言而“白話化”了。

    還珠樓主小說中的文句,以每句四字至六字七字者為多,超過十字之外的文句是不多的。他在一句之內,不大有轉彎的意思;不像某些先生們寫歐化的中國文章,一長串幾十個字做一句,意義上也是九曲三彎,使得讀慣了中國老小說開門見山的句法者,有格格不入之感。

    講到結構方麵,還珠樓主隻考究故事的每一節和次一節“接榫”之處,對於全篇故事首尾之間“瞻前顧後”的刻意經營,好像不很注意。他注重於直線式的結構,所以一段緊張一段,看了前段,非看後段不可。不注重於“縱橫交織成章”的結構。所以他的作品,往往如長江大河,一瀉而下。看的人有欲罷不能之感,寫的人似也有欲罷不能之勢。

    還珠樓主的小說,在吸引讀者的作用上,和書場裏說“平話”的說書先生很相近。說平話的“作藝”者,往往不把所說那一部書始終說全。例如《三國誌》可以從“長阪坡”開場,《水遊傳》可以從“景陽崗”開場,而《三國》說到“白帝城”,或者《水滸》說到“曾頭市”,就“剪書”不說了。所以根本沒有考究全書完整結構的必要。倒是每當一場書“落回”的時候,一定要“大賣關子”,把這一場和下一場如鎖如鑰般加以“扣合”,藉以抓住聽客。還珠樓主小說在每一集結尾,往往也是如此。《長眉真人專集》第一集結尾如下:“要知長眉真人拜師學道,鄭隱巧遇魔女,大鬧西昆侖,同煉血神經,雙劍鬥雙丸,長眉真人七渡血神子,許多驚險、新奇、香豔、沉痛情節,請待下集分解。”

    第二章寫作論

    七從《封神榜》與《西遊記》說起

    中國最著稱的章回長篇神怪小說,一部是《西遊記》,一部是《封神榜》。《西遊記》以唐玄類取經為主要人物,《封神榜》以周武王滅紂為演述題材,雖然缺乏真確性,多少有些依附。還珠樓主的神怪小說完全脫離正史,完全用他自己的玄想為主,海闊天空,無奇不有,隨意所之,怪不堪言。用神怪的範圍作比較,《封神》、《西遊》猶屬小神怪,《蜀山》。《青城》才是大神怪。看過《蜀山》、《青城》,覺得《西遊》。《封神》筆墨的運用不夠肆暢,玄想的幅度不夠廣遠,法寶陣勢的應用和布置不夠新奇;總而言之,有些拘謹的感覺。同時可也覺得,《蜀山》、《青城》不無大不拘謹之感,不免有些蕪亂。他那枝寫小說的筆好比一匹怒馬,是給誰加上了一鞭,那匹馬一聲長嘶,立刻舞動四條腿,電一般快,向著千山萬水的前程猛衝而去,隻覺得一路煙塵翻滾,塵頭不住地向山高水深所在怒卷而去。性急的人說:“馬呀馬呀,收住奔勢,歇腳了吧。”那匹馬興頭正酣,溜順了腿,還是奮鬣揚蹄,向高上高深中深的所在,絕塵飛馳而去。

    還珠樓主真是大手筆,從他作品的文氣而觀,一口氣就是數萬言一瀉而下,確有長江大河,怒濤洶湧,奔流激蕩的闊壯姿態,奇中逞奇,險中見險。那種莽莽蒼蒼淼淼浩浩的氣息,在別部章回小說中是不大容易覺察得到的。可是,別部小說中那種步步思量,程程回顧的細密神情,他那裏也不大有的。自《蜀山》、《青城》而下各部作品,雖然是章回體,可是章回的跡象模糊得很,上回和下回,大都是硬生生地斬斷,並無小作“關攔”之意。其實,一集可說等於一回,而形式上一集中有好幾回。大概就是因為這上麵的關係,看他的本文,順筆而揮,膽魄甚大;看他的回目,就有些字斟句酌,刻劃之痕相當深,似乎十分謹慎了。

    寫神怪小說完全憑著玄想,在質和量雙方,不論以前及現在,沒有比還珠樓主色彩更濃重了。《西遊》、《封神》雖也神怪,性質和他還是差得相當遠。再則,《蜀山》等作的山脈河流地勢等,和最近的實況不離左右,而近世科學上的研究,也往往通過了他這枝神怪的筆,而加以化用了,這更是和以前神怪小說所不同的地方。

    八神怪與不神怪

    我在前麵說過,還珠樓主的神怪小說,在性質上雜而不純,這不僅在哲理上如此,在事跡演述上也如此。往往在神怪得海闊天空,不可控製的緊要關頭,卻插入了非常現實的材料,決不能視之為神怪。此中有好文章,我很喜歡《蜀山劍俠傳》三十四集第一回中,講到謝琳、謝瓔二女撲滅以邪法捉弄川江纖夫的妖童那一段文字。擇要摘錄於下:

    不消多時,便入川境。也是二女一時高興,經過巫峽上

    空時,偶然目注下方,瞥見層崖夾峙,江流如帶,那麽蕭森

    雄奇幽險的川峽,空中俯視,直似一條蜿蜒不絕的深溝,水

    麵既厭,當日天又晴和,江上風帆,三三兩兩,絡繹不絕。過

    灘的船,人多起岸,船由纖夫拉著。搶上水,動輒數十百人

    拉一條長纖,盤旋上下於危崖峻壁之間,看去直似一串螞蟻

    在石邊上蠕動。那船也和兒童玩具相似……這一臨近,才看

    出那些纖夫之勞,無異牛馬,甚或過之。九十月天氣,有的

    還穿著一件破補重密的舊短衣褲,有的除一條纖板外,隻攔

    腰一塊破布片遮在下身,餘者通體赤裸,風吹日曬,皮膚都

    成了紫黑色。年壯的,看去好一些;最可憐是那些年老的和

    未成年的小孩,大部滿麵菜色,骨瘦如柴,偏也隨同那些壯

    年人,前吆後喝,齊聲呐喊,賣力爭進,一個個拚命也似朝

    前掙紮。江流又急,水麵傾斜,水的阻力絕大,遇到難處,齊

    把整個身子搶仆到地上,人麵幾與山石相磨。那樣山風凜冽

    的初冬,穿得那麽單寒赤裸,竟會通體汗流,十九都似新由

    水裏出來,頭上汗珠似雨點一般,往地麵上亂滴。所爭不過

    尺寸之地。

    像上麵一段文字,完全是現實的材料,忠實的描寫,慨乎言之,十分動人。凡是長江下遊的人,曾從水道出入川境,一定明白,這不是謊話。這是好文章!

    可是,這樣現實的材料,經還珠樓主的筆一加裝點,便變成了神怪之至了。他有他的“曆史”,他有他的“故事”,他有他的“原因”,他有他的“理由”,說來頭頭是道,叫你順眼看得下去。《蜀山劍俠傳》三十集二回中有一段文字,如下:

    要紅發老祖在一甲子內,把老人故鄉三峽中所有險灘一

    齊平去。……哪知此事說來容易,做時極難。並且三峽前上

    遊兩邊山崖上,住有不少法力高強的修道之士,有的邪正不

    投,有的不容人在門下賣弄;並且江中石礁都是當年山骨,其

    堅如鋼,好些俱和小山一樣,矗立水中,為數又多。昔年神

    禹治水,五丁開山,尚且不能去淨,何況一個旁門左道,事

    未辦成,反結了許多冤家。

    上麵紅發者祖的敵人,名曰枯竹老人,這是一段夾在描寫鬥法的熱鬧文字之間,近乎“說明”文字。故事和前麵所引“纖夫”一段,並不成直線連貫。川峽險灘的實境經他這麽一解說,倒也神怪得“振振有詞”。所以在還珠樓主筆下,“神怪中不一定神怪”;反轉來說,就是“不神怪中都是神怪”。

    九寫景與寫情

    還珠樓主作品抓住讀者的魔力,是常常用恐怖的描寫,壓迫讀者的情緒:

    “已經夠怕了吧?”

    “沒有夠。”

    “怕的還在後麵呢!”

    描寫到極度緊張之處,真有壓得你透不過氣來的魔力。但是,無論你頭腦中的幻想如何豐富,故事間的玄理如何泛濫,筆力的縱送如何恣肆猛悍,要在千百萬言長篇敘述之下,始終像平地登山般一步緊張一步,步步相逼,越走越快,永不鬆懈半步,使得文字間的緊張程度作無限的進展,在事實上決無此種筆力。還珠樓主雖已極其所能幹此,還是免不了要有由緊轉鬆的時候。

    到了那時,繼著腥風血雨之後,忽然收拾風雨,來上一個“別有天地”。或者是談情說愛,或者是賞月品花,此中也有好文章。我覺得他的寫景文章,常有佳篇,那是不必和神怪的故事並觀,而仍是十分動人的,現在錄《萬裏孤俠》第一集二回中一段於下:

    忽發現後問右側有一土坡,上麵種滿青鬆,鬱鬱森森,大

    都合抱以上,鐵於蒼鱗,映著將墜斜陽,倒影回光,鬆風稷

    稷,發為清籟,景物似頗幽勝。心想林中定必涼爽,何不前

    往一遊。等到出門上坡,回顧西方地平線上,大半輪夕陽,紅

    光萬道,火也似紅。天空中的夏雲,奇峰也似,堆積甚厲,形

    態詭異。另一麵,大半輪白月已掛鬆梢,贍魄始生,明輝未

    吐,空林無人,光影昏黃。人家田疇,均在莊前一帶。時見

    村童野老,出沒暮雲煙雷之間。隻遠方瓜棚豆架下,聚著些

    乘涼村民。莊後一帶,並無人影。尋到鬆林小亭上去坐定,見

    那亭建在一堆山石之上,高及林表,眼界甚寬,正是臨風四

    顧,極目蒼茫。忽見亭後一片疏林掩映中,現出一段紅牆,相

    去約兩三裏。方想主人曾說廟在林內,如何相隔這遠,莫非

    另有小廟不成?正尋思間,忽聽遠遠傳來一聲清馨。處此幽

    境,又聞梵音,越覺塵慮盡蠲,悠然意遠。一時引起清趣,便

    順鬆徑,踏著斜月淡光,住前走去。行約二裏,前麵果是一

    座小廟,鍾魚梵唄之聲,隱隱隨風吹送,仿佛廟中人正作晚

    課。本心不想往叩禪關,擾人清課,隻為明月青鬆,境絕囂

    塵,清風陣陣,暑退涼生,不舍回轉,一路徘徊觀賞,不覺

    行抵廟前。

    上麵那段寫景文章,完全是人間世界的光景。在還珠樓主全部作品中,這種描寫比不上神怪性質的風景描寫來得多。神怪風景的描寫,除了把平時觀察實境所得者加以融和之外,更得配上作者頭腦中的幻想。也摘錄《蜀山劍俠傳》二十五集第一回中一段於下: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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