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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尋訪鄭州瓷器造假窩點(2)(1/5)

作者:馬伯庸著字數:55178更新時間:2019-05-11 03:4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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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裏,沒人給我托夢。次日我早早起了床,隻好打算坐最近的一班火車趕回首都。愛民旅館可以代買火車票,所以我把錢交給服務員,然後坐在前台旁邊的沙發上,等著拿票。我隨手從報刊架上拿起一張報紙,心不在焉地翻看。差不多看完了兩版新聞,旅館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我抬頭一看,一個身穿紅色夾克衫的個子連滾帶爬地跑進來,他年紀不大,脖子上還掛著一台相機。這個家夥神色狼狽,一進門就連聲喊著快報警。前台服務員本想探出身來問,突然又縮了回去,原來在那個子身後,還追著四五個裸著上半身、下穿牛仔褲的長發漢子。個子見服務員不敢搭理,大為驚慌,腳下一不留神被拖布絆倒在地,懷裏滾出一樣器物,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聽這響聲,我耳朵陡然立了起來。這聲音我太熟悉了,是銅聲,而且是精銅!銅在古代被稱為聲金,在五金之中質地最易發聲,我們許家在五脈裏屬白字門,專精金石,這種聲音聽過太多次。我放下報紙,朝地上掃了一眼,發現那東西是一個銅索耳三足香爐,不大,通體黝黑,看起來像是一件古玩。

    個子看到香爐掉出來,神情緊張,俯身把它撿起來,往懷裏揣。就在這一遲疑的當兒,那幾個大漢撲過來,惡狠狠地按住他肩膀,喝令他把東西交出來。個子拚命掙紮:“我是記者,你們快放開我!”

    那幾個人大怒,狠狠踹了他兩腳:“記者算個屁!趕緊把偷的東西還給我們!”

    “這是我買的!”個子大叫。

    “我們不賣了!”為首的人從懷裏掏出一遝票子甩到地上,然後下令去搜他的身。個子梗著脖子趴在地上,拚命護住那香爐:“你們賣假貨!這就是證據,不能給!”我聽到“假貨”二字,眉頭一皺,不由得多看了那邊一眼。恰好一個漢子與我四目相對,他打量了我一下,走過來惡聲惡氣道:“你看什麽看?”

    “我看什麽關你屁事?”他態度惡劣,我自然也沒好臉色。

    “這還有一個嘴硬的!”他這話一出,那邊立刻騰出兩個人,氣勢洶洶地朝我包夾過來,作勢要打。我突然意識到,我現在穿的還是昨去閻山川家的那套記者行頭,估計這夥人誤會我跟這個子記者是一夥的了。他們見我坐在沙發上不出聲,以為怕了,指著我鼻子道:“你給我老實待著,不然連你一起打!”

    本來我沒有見義勇為的心思,但這群夯貨非要來惹我,我也就不必客氣了。鑒贗識偽,是明眼梅花的然責任。臨走之際,我隨手行俠仗義一次,也算不虛鄭州此行。

    一念至此,我便撥開他的手指,冷冷笑了一下道:“光化日之下,你們在愛民旅館搶東西,傳出去也不怕抹了盤子?人家既然沒倒攔頭,你們也別欺人太甚,不然可莫怪我刨你們的杵。”

    這是玩古董的暗語春點,“抹盤子”是丟人,“倒攔頭”是上當受騙的人回來要錢,“刨杵”是指同行人拆台。聽了這些話,他們就該知道我也是同道中人。果然,那為首的壯漢聽了我的話,態度稍微收斂了點,指著個子:“這混子來偷我們店裏的貨,我們抓賊拿贓。朋友你借條道,彼此都方便。”

    “就是那個香爐?”

    “那可是正宗的宣三爐!你這子罪過有多大?”大漢一本正經地。我一聽,“撲哧”一聲差點樂出聲來了。

    宣三爐是指在大明宣德三年煉出來的銅器。當時宣德皇帝親自監督,從暹羅進口銅料,前後精煉十二遍,質地極純。這些銅一共煉成三千件銅器,再也沒有多的了,收藏者謂之“宣三爐”。咱們如今的宣德爐,嚴格來指的就是宣三爐。後世雖然一直仿製,但都未能達到這一年的製作水準。所以能流傳至今的宣三爐,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品——這家夥張嘴敢宣三,也不知哪裏來的底氣。

    個子在地上大喊:“他們是在撒謊!他們賣的是假貨,我買來當證據去曝光,他們就想給搶回去。”

    我點點頭。其實剛才我一聽那響動,就知道這玩意兒真不了。真的宣德爐,銅質均勻,銅聲恢宏大氣,贗品往往聲音發悶。而且正經的宣德爐,表皮黯淡,收斂在內,如同爐中有火光而不冒。個子懷裏揣著的那個玩意兒,表麵拋得賊光賊光,假得沒法再假了。

    但重點不在這裏,而在於怎麽這話。古董界從來不“假”,而是“不舊”“挺新”,就是不想得罪人。何況現在那群流氓占著武力上的優勢,話不可絕。我略轉了轉心思,便笑道:“您這尊宣三爐,寶光不是很足啊,拿出來可有點燙手。”

    我把範兒端得足足的,行內術語一露,那幾位就有點遲疑。為首的還嘴硬:“我們這可是真品,專家鑒定過的。”

    “好,你們既然他偷了宣三爐,這東西的價值夠得上立案了。要不這樣,咱們去派出所去報案,你看如何?”

    我將了他們一軍。若是去派出所報案,這假爐子稍加鑒定就得露餡;若是不去,那就承認給記者栽贓了。造假都是為了求財,不是為了爭氣。被行家刨了杵,明白人不會繼續糾纏,免得自取其辱。

    我本來打算讓他們知難而退就得了,可冷不防那個子又大叫一聲:“對,去公安局!他們是個古董造假窩點,騙了很多人!不能放過他們!”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恨不得踹他一腳,這些事你他媽的不會等脫身了再啊!果然,那幾個漢子聽了個子記者的話,重新目露凶光。為首的大漢一揮手:“管他媽那麽多,先把這子的東西掏出來!還有,把他那相機給我砸了!”其他人立刻七手八腳去撕扯那個子。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三四個警察衝了進來。警察一見屋裏這陣勢,如臨大敵,連忙掏出槍來,喝令不許動。人民警察麵前,一切黑勢力都是紙老虎。那些漢子一見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自己,一個個全跪下雙手抱頭,氣焰全沒了。

    “剛才是誰報的警?”帶隊的警官放下槍,環顧四周。

    “是我。”我從懷裏拿出我那隻摩托羅拉00大哥大,晃了晃,機器上的通話綠燈還一閃一閃的。

    早在跟他們話之前,我就知道這事決計不能善了,所以事先用大哥大撥通了報警電話,藏在懷裏。接下來我們的對話,警察在那邊都聽得一清二楚,我還故意大聲報出愛民旅館的名字,指引他們過來。

    那時候手機還是個稀罕東西,普通人根本沒這概念。那些漢子怎麽都想不到,我穿著樸實,懷裏居然揣著個大哥大。

    警察把我們幾個全帶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做筆錄的時候我才知道,那個個子記者叫鍾愛華,二十出頭,剛畢業參加工作不久,在當地晚報負責文化版麵。他最近有個選題,調查鄭州市文物市場狀況。這孩子是個傻大膽,順藤摸瓜摸到一家黑店,打算買一件贗品當證據做曝光,結果不慎被對方發現,一路追到此處。若不是我見義勇為,鍾愛華怕是已經躺在醫院裏了。

    這孩子真夠糊塗的。在鄭州這龍蛇混雜的地方開古玩店的,背後多少都有點勢力。何況古玩圈子的真贗之爭,從來都是悶起來自行解決,找警察或找媒體曝光,都是壞了行規的大忌。他這是捅了馬蜂窩,怪不得會被一路追殺。

    那夥人涉嫌人身傷害、非法禁錮和詐騙,直接被收押了,我和鍾愛華被盤問了幾句以後就放了出來。我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想回旅館取票回首都,鍾愛華卻一把抓住我胳膊,非要請我吃飯道謝。我本想拒絕,但架不住他生拉硬拽,就差沒痛哭流涕了,隻得勉強答應下來——反正火車下午四點才開,吃個飯來得及。

    鍾愛華見我答應,高興得不得了,我帶您去吃羊肉燴麵,我知道一家特別好吃的!

    我算是看出來了,鍾愛華這家夥用一個字總結,就是“愣”,或者用個好詞形容,叫直爽。他似乎根本不懂什麽叫委婉和掩飾,有什麽什麽,所有情緒都亮堂堂地表現在臉上,活蹦亂跳。這種人去古董行調查,不被識破才怪。

    他帶著我七轉八拐,來到一處其貌不揚的店,叫劉記羊肉燴麵。鍾愛華您別看這店,年頭可不短,東西著實好吃。我們坐下來,一會兒工夫就端上來兩個白瓷大碗,熱氣騰騰的紅油湯麵浮著幾絲香菜。我拿筷子一攪和,裏頭羊湯的濃鬱鮮香撲鼻而來,讓我渾身筋骨為之一酥。我這幾為了監視閻山川家,沒怎麽正經吃東西,聞到這味道,肚子立刻就餓了。

    於是我也不客氣,低下頭稀裏呼嚕吃了起來。直到把裏頭麵筋撈幹淨,湯喝光,我才抬起頭來,滿意地打了個飽嗝。對麵鍾愛華也吃得差不多了,一嘴都是羊油,一臉難為情地掏出手帕擦了擦。

    “你上午幹嗎那麽衝動?”我問他。

    一提這話題,鍾愛華打開了話匣子:“我有個中學語文老師,人特別老實,兢兢業業教了一輩子書攢了點錢,聽人古玩能升值,就去了今那家店裏轉悠。沒轉幾圈,就有人湊上去偷偷告訴我老師,他瞧見店後頭扔著一個銅爐,店主沒當回事,其實是件寶貝,是宣德爐,一轉手就是幾十萬。老師這麽好的機會你幹嗎不撿漏?那人今可巧沒帶錢,又怕前腳走,後腳這便宜就讓人占去了,我看你是人民教師,信得過,這才找您。您先掏錢給爐子盤下來,回頭我本錢還您一半。等倒手賣出好價錢,咱們一人五分。我老師信以為真,以為撿了個大漏,連忙取出畢生積蓄,把那爐子盤下來了。等交完了錢,我老師一回頭,那人就不見了。請專家一鑒定,假的,一輩子心血就這麽沒了。老師再去找那家店,人家壓根不承認,那人跟他們沒關係。老師急得腦溢血住了院,老伴也急病了,好端端一個家,就這麽毀了!”

    我微微一笑。這招叫作借花獻佛,可以算是最常見的古玩騙局。別看這騙術簡單淺顯,偏偏上當的人最多。沒辦法,人總想占便宜,一存了這個心思,利令智昏,就會上當。尤其是那些外行棒槌,一騙一個準。

    “所以你去那家店裏,是想替你老師出一口氣。”我問。

    “不光是出氣!我做這個選題,就是打算好好曝光一下現在的贗品亂象。現在多亂啊,假貨遍地都是,不曝光的話,恐怕會有更多人上當。”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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