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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申初(1)(1/5)

作者:馬伯庸著字數:53880更新時間:2019-05-18 13:25:21

    看完結好書上【完本神站】地址:

    與此同時,一支弩箭從另外一側飛射過來,

    恰好釘在曹破延腳邊的土地上。張敬的身影躍入院內,

    一個迅速的翻滾,落在離曹破延三十步開外的開闊地帶。寶三載元月十四日,申初。

    長安,長安縣,光德坊。

    徐賓一卷一卷地翻閱著記錄,手指滑過粗糙的紙邊,墨字一行行躍入眼簾。

    剛才李司丞了一句氣話:“所有能點著的東西,都給我徹查一遍。”這給了徐賓一個新的靈感——能引起火災的,可未必隻是油哇。

    每運入長安城的物資,少也有幾百種,能點著的可真不少。徐賓循著這個思路,調來了這幾的報關資料,去查分類目錄,看是否有可疑的大宗易燃品。

    可是查了很久,他卻一無所獲。

    易燃品不是沒有,大宗交易的也很多,可徐賓仔細一琢磨,發現這些都不切實際:柴薪太占地方,紙草易燃也易滅,竹木運輸太麻煩,燭膏、布絹、絲麻成本太高。想用這些東西製造一場火災很容易,可要迅速焚盡整個長安城,太難。

    靖安司之前做過物性模擬,結果發現,油,且隻有油,才是迅速引發大麵積火災的最佳手段。它易於隱蔽運輸、長於流動、易燃,而且火力凶猛。突厥人如果打算在今晚燒掉長安城,油是唯一的選擇。

    這根本還是靖安司早先得出的結論。

    徐賓頹喪地把文牘推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覺得自己純粹是想升官想瘋了。他正想吩咐仆役把卷宗卸走,胳膊肘一抬,案邊的硯台被碰掉在地上,嘩啦一聲摔碎成數塊。墨汁飛濺,灑得到處都是。

    徐賓怔怔地注視著地麵,忽然一拍腦袋,猛然抓住仆役的胳膊。他急聲報出一連串編號,讓仆役迅速把指定卷宗調過來。徐賓蹲下身子,但沒去撿硯台,而是用指頭去蹭灑在地板上的墨跡,很快指尖便蹭得一片黝黑。徐賓的嘴唇不期然地翹了起來,雙目放光。

    靖安司的卷宗存儲很有規律,調閱方便。沒一會兒,仆役便把他要的文卷取來。徐賓連束帶都等不及解,一把扯開,匆匆瀏覽了一番。他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先是欣喜,然後是驚訝,到後來臉色變得嚴峻起來。

    他把文卷抓在手裏,匆匆離開座位,走到沙盤前。李泌仍站在沙盤旁眉頭緊皺,那條拂塵不斷從左手交到右手,又從右手交到左手。

    徐賓過去一拱手:“李司丞。”李泌頭也沒抬:“何事?”

    “卑職也許……嗯,大概已經猜到……哎哎,突厥人或許打的什麽主意。”徐賓得有些不自信,卻絲毫不損語氣中的興奮。

    這句話終於打動了李泌,他轉過臉來:“講!”

    咚咚咚咚的鼓聲,自遠方傳來,一棟棟望樓依次響起同樣的節奏,逐漸由遠及近。這鼓聲很富特色,低沉清晰,聲音遠播。這是特意從波斯進口的蜥皮鼓,專用於靖安司傳文,絕不會和節鼓、街鼓、登聞鼓之類的聲音混淆。

    張敬仿佛有感應似的,“唰”地一下睜開獨目。有新消息進來了,而且鼓聲很長,這很不尋常。

    此時崔器帶著旅賁軍的人都分散出去搜查,留在張敬身邊的隻有姚汝能。他身兼轉譯之職,一聽到鼓聲,立刻跳起來,全神貫注地傾聽。

    這一次的傳文出奇地長,姚汝能不得不一邊聽,一邊用腳在地上記錄。好在每一段消息都會重複三次,不至於遺漏。

    長安望樓的傳文分成兩種:一種是定式,比如三急一緩代表“增援即至”,五急二緩代表“原地待命”,等等;另外一種則是韻式,以開元二十年之後孫愐所修《唐韻》為底,以卷、韻、字依次編列,如二十六六,即卷二第十六韻第六字,一查《唐韻》便知是“”字。

    定式最快,但內容受限;韻式便可以傳送稍微複雜一點的事;如果更複雜的東西,就得派人飛騎傳書了。

    片刻之後,望樓傳來一聲悠揚的號角聲,表示傳文完畢。黃土地上已經寫滿了一長串數字。姚汝能從腰間掏出《唐韻》的冊,迅速轉譯成了文字:

    “有延州石脂今日報墨料入城,不知所蹤。”

    張敬一掃過去,登時麵色大變。姚汝能有點不知就裏,忙問怎麽回事,石脂是什麽。

    張敬道:“我在西北當兵時,曾經見過一種水。它從岩縫裏流出來,表麵浮著一層黑油,手感黏膩,跟肥肉油脂類似,所以叫作石脂。當地人會用草箕把表麵這層浮脂搜集起來,用來點火照明,極為明亮。”

    姚汝能奇道:“原來它還能點著?”張敬道:“石脂不易起火,得用秘法煉製,再拿點燃的豬油或蓖麻油去引——一旦它點著了,便不死不休。我們在西域守城,一罐石脂澆下去,一口氣可以帶走幾十條人命——那油脂能把烈火死死黏在身上,怎麽都甩不脫、弄不滅。我從未見過更凶猛的燃料。所以軍中稱之為猛火。”

    以張敬的堅忍,都為之動容,可見當日之畫麵何等淒慘。姚汝能倒吸一口涼氣,旋即臉色急遽變化:“難道,突厥人已經把這麽危險的東西弄進城了?”張敬沉重地點點頭。

    若是使用大量石脂,一夜焚盡長安完全有可能。突厥人口中的闕勒霍多,很可能的就是它。

    “這麽危險的東西,城門衛的人怎麽能隨意放入?”姚汝能大叫。

    張敬道:“石脂隻在酒泉、玉門、延州等地有產,隻有當地人和駐軍了解一些。關中百姓——比如你——恐怕連名字都沒聽過。何況突厥人運進這些東西時,玩了一個花招……”他的指頭指向了“墨料”二字。

    “墨料?”姚汝能不解。

    “石脂燃燒起來,黑煙極濃。所以延州那邊,通常會用它的煙苔來製墨,所產的延墨頗有名氣。”

    姚汝能熟於案牘,立刻聽明白了。石脂可以燃燒,亦可以製墨,所以狼衛進城報關時,故意把它報成“墨料”。而按照長安的規矩,原料和成品同歸為一類來入檔。於是這些石脂的入關記錄,便堂而皇之地被歸入墨類。

    靖安司拚命在追查油類和其他可燃物,可誰也想不到去查看墨類——墨那玩意又點不著!

    突厥人巧妙地利用這一個思維盲點,瞞過海。即使有心人想查,也很難從報關記錄中覺察其中貓膩。

    “這些家夥,可真是太狡猾了,這種陰險的招數都想得出來。”姚汝能憤憤地感歎道。張敬聽到這感慨,眉頭一皺,隱隱有種不協調的感覺。他做了多年的不良帥,對矛盾的直覺一向很靈。

    不過眼下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狼衛們的落腳地點。

    “如您描述的那樣,石脂應該是黑色的黏脂,如果灑落在地上,應該會很醒目吧?找找附近路上的灑落痕跡?”姚汝能提議。

    張敬搖搖頭,突厥人既然有本事把石脂運進來,對這種事肯定有防範。隻要密封木桶下麵墊上幾層幹草,就能保證沒有遺灑。

    “那……可怎麽辦?”

    張敬拍了拍身旁的獵犬:“石脂會散發出一種刺鼻的味道,燃燒時氣味更重。所以它隻適宜於戶外火把照明,不能用來屋裏點燭或燒飯,沒辦法,太嗆——我們可以試著找找附近的異味。”

    姚汝能眼前一亮,可很快又有一個疑問:“這狗得先有個參照,才能尋找。咱們上哪兒給它問石脂去?”

    張敬伸手朝西邊一指:“金光門。”

    金光門在長安西側中段,東去一條街便是西市,是西來商隊的必經之路。運石脂的車隊從延州而來,肯定會從這裏入城。

    “按照檢查流程,衛兵會用長矛捅入桶裏,防止藏人。這玩意很難洗掉,讓城門衛把那根長矛找到就夠了。”張敬道。

    金光門離這裏很遠,姚汝能一聽,立刻上馬要趕過去,卻被張敬給攔住了:“你不必去,若我猜得不錯,靖安司的飛騎應該快到了,會帶來我們想要的東西。”完他望向空蕩蕩的街頭盡頭,信心十足。

    “你這麽篤定?”

    “因為李司丞必須這麽做。”張敬淡淡道。

    姚汝能毫不掩飾對李泌的崇敬:“李司丞可真是縱英才!石脂墨料這麽巧妙的圈套,都能被他識破。”

    張敬微微一笑,沒有糾正。識破石脂這事,應該是徐賓想到的。從前倆人一起吃飯,他曾起西域軍中的一些風土人情,隨口提到過石脂這種奇物。沒想到徐賓記性這麽好,現在還記得。

    他在長安的朋友不多,徐賓算是相交最長的一個。這家夥若能借這個機會立下大功,釋褐授官,也算完成一個積年夙願。

    “希望趕得及,我們耽擱太多時間了。”張敬望著逐漸暗淡下來的色,喃喃道。姚汝能看到他一臉憂色,心中不由得有些觸動。他本來對這個死囚犯疑心重重,可經過一係列事情,他發現自己錯了,張敬的一舉一動雖可商榷,但絕無私心,甚至為此差點送了性命。

    姚汝能猶豫片刻,忽然雙手抱拳,單腿跪地:“之前卑職對張都尉多有猜疑,自請責罰。還望張都尉不要因一人之錯而心懷怨憤,耽誤靖安大事。”

    張敬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漲紅臉的年輕人:“你是不是覺得,我這麽盡心竭力,不太正常,對吧?”

    “是,卑職本以為張都尉言不由衷,必有所圖。”姚汝能直截了當地承認。為了長安闔城平安?這理由若是李泌的,他信;但一個對朝廷懷有怨憤的死囚犯這麽,未免太假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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