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人來敲門，聽聲音是一個以前和媽媽一起做會計的阿姨，太好了，有人來做衣服烏鵲就高興，不然媽媽總是耷拉著眉毛，眼睛裏充滿了欲滴不滴的淚水。可是支著耳朵聽了一會兒，烏鵲覺得這阿姨不是來做衣服的，倒像是來報告什麽不好的消息的，具體是什麽消息她聽不清楚，隻聽到媽媽一句接一句地問：“真的嗎？怎麽可能呢？真的嗎？”那阿姨走了，媽媽慌慌張張地跑進烏鵲的房間——那是一個用三合板從爸爸媽媽的臥室裏隔出來的小間，烏鵲連忙翻開課本，做出一直在專心寫作業的樣子，但媽媽沒看她，而是踮著腳去夠書架頂上的一個餅幹桶。她個子太矮小了，用了好幾次力才把餅幹桶拿下來，吹了吹上麵的灰塵就塞進烏鵲的懷裏。“寶寶，這裏麵是咱家的存折，你帶著去劇院找張工玩，晚上媽媽再接你回家——不接你別回來。”
烏鵲困惑地眨著她絕美的大眼睛。“我爸呢？”
“說了你也不懂，快去。”
“我懂啊！我都八歲了。”
“你爸賭錢，輸了很多錢，一會兒可能會有人上門來要債。”
烏鵲眼前浮現出一群光著膀子的黃毛，從背後抽出四五尺長的鋼管，那是她在廠辦電影院裏見過的香港古惑仔，她仿佛看到這小小的一居室裏被鮮血填滿了，她扶住書桌，現在她看上去比媽媽鎮靜。“媽，咱們一起跑。”
“把存折帶走就沒事了，他們不會把咱們怎麽著，記著這是咱們家所有的錢，一定要保護好！”媽媽把烏鵲推出門，烏鵲撒開長腿朝劇院跑去，這時正是下班的時候，烏鵲逆著人流跑，她漂亮的身姿在自行車輪海裏穿梭著。人人都認識她，但沒人知道她為什麽這樣瘋跑，有人訝異地順著烏鵲的腳步看向劇院門口的海報，今天在演一場名叫《瑪麗女王》的歌劇，那是什麽名劇嗎，能吸引這孩子如此焦急地趕過去？這人想了一會兒，撓著頭走了。
劇院看門的老頭是爸爸的師父，大家叫他張工，據說曾經連續五年獲得王進喜標兵稱號。不過很不幸，他的左腿在一次事故中被機器絞斷了，工廠給了他很好的病退福利和看劇院的閑活兒，還有一條從前蘇聯進口的高級假腿。這腿真的很不錯，關節做得靈活又逼真，罩上長褲，任誰也看不出來是假的。幾年之後有個零件壞掉了，張工想把它寄回工廠返修，可是這時蘇聯已經解體了，那工廠本是俄羅斯出資，建在白俄羅斯境內，也不複存在了。他現在用的假腿是他自己用木頭做的，做得實在不如原來那條好，走路的時候，總是在柏油路上發出篤篤的敲擊聲。
這敲擊聲一頓一頓地朝著烏鵲迎過來，同時傳來的還有劇場裏的音樂聲，因為學過兩年鋼琴，烏鵲多少聽出這音樂聲不是很走心，歌劇也唱得很敷衍，她直接衝了進去。
張工跟在後麵慈愛地說：“別吵，烏鵲，自己找個位子看戲。”烏鵲看著昏昏的大廳——還用找位子嗎？觀眾還不如戲台上的演員多。等她適應了室內的光線，她又看清楚大廳的三百多個座位中，前三排的高級沙發已經被拆走了，留下整齊的一片螺絲擰在水泥地板上，光禿禿的，像被端走茶杯的茶托，散發著人走茶涼的衰敗感，台上的歌劇演員被雪亮的大燈照著，鋼廠不缺電力，燈光好像太陽，能清楚地看見演員心不在焉的眼神，隻有裹著金絲紅鬥篷的女王——她就是瑪麗女王嗎？和別人不同，她年紀也不輕了，眼角的皺紋有點卡粉，但是她的肩膀那麽平，脖子那麽挺，眼中充滿了寶石一樣的光彩，那光彩是被頸上的項鏈襯托的。烏鵲不知不覺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台下，她的身高剛好能把下巴放在舞台的邊緣，她看著女王和她的項鏈，那是一條有著很多花枝和鑽石的項鏈，當女王轉過身去的時候，她看到項鏈背後的搭扣是一塊綠寶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