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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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啟體

紅床(1/5)

作者:許開禎.字數:21968更新時間:2021-05-16 07:57:19

    “六月二十一號晚上你在幹什麽?”

    他們第三次問我。

    他們愚蠢地認為,對我進行一連串地發問,突然回到這個老問題上,我就會上當。真是可笑,我會那麽白癡?

    “睡覺。”

    “跟誰睡?”

    “跟我。”

    “有誰能證明?”

    “沒有。”

    他們泄氣了。顯然他們低估了我。主審的那個男警察很惱火地把帽子甩在桌上,氣憤地點了根煙,不懷好意地怒視著我。年輕的女警察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她大約二十五六歲吧,或者再大一點,很成熟,也很有女人味。威嚴的大蓋帽下是一張讓人疼愛的臉,化著淡妝。很奇怪,她也喜歡黑色唇膏。

    男警察抽完了煙,氣呼呼地說:“你不說是吧,那好,我就讓你坐三天三夜!”

    “笑話!我進來已經十個小時了,他們什麽也沒得到。再過兩個小時,他們就會乖溜溜地放我走。否則,我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我想抽煙,感覺有點困。這些可恨的家夥,到現在連水都不給一口,等著瞧吧,我心裏說。我當然不會跟他張口,這家夥賊著哩,說不定他抽煙就是為了引誘我,傳喚我時我手裏正夾著一根香煙,細長的那種,那家夥後來還從煙缸裏撿起來,聞了聞。蠢豬!我又罵了一句。

    我的目光落在女警察臉上,她照舊盯住我不放。她盯了有兩個多時辰吧,見我望她,也不躲開,而是迎著我的目光,很大膽。她的目光好特別,暖暖的,不像警察的目光,倒像,像什麽呢,我搖了搖頭,把目光挪開了。

    我得有所防範,要是讓他們瞅出破綻,那就完了,給他們纏上是很麻煩的,我必須盡快擺脫他們。

    六月二十一號,這座北方的中等城市發生了一件事。事兒不大,但麻煩。

    一位名叫李鎮道的男人死了。這家夥是個政協委員,四十二歲,年富力強,他是本市最高學府藝術學院的院長,頂著很多頭銜。他死在藝術學院的小二樓裏,警察懷疑是他殺。

    那座小二樓在學生公寓後麵,掩在一片榆樹裏。小二樓以前是專門接待省上或外地來講學或交流的藝術家的,後來改成了豪華公寓,院長李鎮道住的那套臨著湖,三麵都有陽台。

    夜色迷蒙的時候,坐在南邊的小陽台上,微風從湖麵上蕩過來,拂在臉上,涼涼的,很濕潤。要是麵前再放一個小茶幾,擺一杯法國紅葡萄酒,然後聽一段笛子獨奏或是薩克斯,該是多麽的享受。

    當然,演奏的一定是藝術學院的學生。他們大多在十八九歲,正是最美的季節。演技也許差一些,但這沒關係。院長李鎮道會在某個時刻站起身,輕輕走過去,給他們糾正錯誤。

    這時候月牙兒會從茂密的榆樹葉間瀉下斑駁的光,月光柔和地灑在陽台上,映出兩個朦朧的影子,一個年輕健美,一個略有點老但不失溫柔。兩個影子在月光下顫動著,發出些微的模糊的聲音。那聲音很快讓湖中的蛙鳴淹沒了。

    大地在風中輕輕抖顫。

    對院長李鎮道的那套豪華公寓,我並不陌生。客廳足有一百平米,鋪著暖色調波斯地毯。毯子軟軟的,赤足踩上去,有一種如墜雲層的幻覺。李鎮道常常坐在落地窗前。那兒有一張藤椅,他的眼睛微眯,帶著欣賞或迷醉的色彩,手指在腿上輕輕拍打著節拍,這說明他正在欣賞一段舞蹈。跳舞的是他從百餘名學生中精心挑出的。很年輕,發育得很美。搞舞蹈的孩子就是這樣,發育比別的孩子快。這位男孩兒,從背影望更像是女孩兒。頎長的身姿,細腰,臀的輪廓幾近完美,黑色的非常有質感的舞褲勾勒出他修長筆挺的腿,身體很有彈性。李鎮道心裏咕嘟一下,覺得那身子像充滿力度的弓,隨時會從舞衣裏彈出來。李鎮道變換了個坐姿,做了個深呼吸。男孩做一個飛翔的動作,把整個身體打開,李鎮道的目光便倏地定住了。呼吸緊張,甚至有點接不上氣。他再次挪動下身子,用力抻抻腿。男孩一個飛轉,整個人呈現在他麵前,客廳的燈光是專門挑選的,有舞台上的效果,要是調低一些,色調是極其曖昧的。李鎮道在瞬間僵住呼吸,目光近乎凝止,他快要窒息了。

    還好,他挺了過來,使勁咽幾口涶沫,用以平靜自己。但平靜往往是很難的,李鎮道做不到這一點。男孩麵色嬌羞地閃過身去,留下一大片空白。李鎮道端起茶幾上的高腳杯,裏麵的法國紅酒質地透明,搖曳出一個虛幻的影子。李鎮道的蘭花指微微抖顫,不過他還是堅定著,沒讓紅酒灑出來。呷一口紅酒,李鎮道全身通暢,又能堅持著看下去了。

    那是一套很美的動作,加上舞者年輕健美的軀體語言,把一切都演繹在地毯上。李鎮道輕輕鼓掌,以示讚賞,然後他起身走過去,在地毯上給男孩做一連串示範動作。李鎮道畢竟老了,身體的各部位不那麽和諧,隆起的肚子也使他的舞蹈動作大打折扣。不過男孩看得很認真,學生麽,哪能在老師麵前造次,何況是聲名顯赫的院長。

    李鎮道做完,然後讓男孩再來一次。遇到走形處,他會手把手教男孩,這個時候他們的身體不可避免地要發生接觸,李鎮道一經碰到男孩的身體,全身會激流一般戰栗一下,屋子裏的空氣會在瞬間凝固。很壓抑,要死的那種。男孩的氣息呼在李鎮道臉上,心跳在劇烈加速。李鎮道的身體也起伏著,有個地方動作特別明顯。他的呼吸已不叫呼吸了,手長久地擱在男孩身上,無法拿走。

    按照後來警察的說法,李鎮道是死在陰麵的小臥室裏,那間臥室我從來沒進過。有次我問李鎮道,裏麵是什麽,李鎮道說,是一間小儲藏室,放著一些檔案或賬冊什麽的。我便沒多心。其實我那時應該想到,這麽豪華的一套公寓,怎麽會隻有一間臥室呢。

    李鎮道斜躺在床上,躺在他最心愛的淡粉色床單上。床單是全新的,純棉。左手垂在床上,右手呈半握狀,彎曲在空中。順著右手往下看,那隻經常握在他手中的高腳杯碎在地上,小半邊裂了出來,像一張微微啟開的唇。

    鮮紅的葡萄酒血一樣滲開。

    現場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李鎮道半裸著,衣服還沒來得及脫,臉上是活著時一如既往的微笑,很平和,很幸福。隻是眼睛有點異常,像是突然看到了什麽,還沒來得及帶動表情便永恒地睜在了那兒。

    按說這樣的案子也可以做自殺定論,反正又沒人起訴,可警察不。警察一再堅持是他殺,甚至無端地認為是情殺,所以我被第一個扯了進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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